2008年1月19日 星期六

[文學]泡麵 - 李明璁

三少四壯集 (20080119)

 有一次,我端著泡麵,通過研究室走廊,遇到了學生,他們很驚訝地說:「老師你好可憐怎麼吃速食麵?」我笑著回答:「只是偶爾就會想來一碗。呼嚕呼嚕吸著熱麵,在冬天夜裡還滿幸福的,一點都不可憐啊」。

 毫無疑問,媽媽在老家看到以上這段文字,肯定會來電關切,叨唸我幾句。畢竟和許多人一樣,我從小也被恐嚇,這種垃圾食物「會讓你變成木乃伊」。儘管並不常吃,但泡麵總有一種神奇魔力,讓我在某些時刻就會熱切慾望。

 每次打開碗蓋,那些以健康為名的叮囑,就被香濃的熱氣驅散。我只想跟這第N碗泡麵,告白「斷背山」裡的經典台詞:「真希望自己知道該如何戒掉你」。

 我想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九年前剛抵達倫敦那天,走進超市就被一個要價近兩百台幣的陽春三明治,驚嚇不知該如何覓食維生。倘若行李箱內沒有塞進那一碗肉骨茶麵,在宿舍的第一夜只能又冷又餓地熬過。泡麵的味覺記憶如此鮮明,竟比回台前指導教授請我吃的那頓法國料理,還要強烈。

 這類異鄉遊子的泡麵經驗,其實是老生常談了。甚至我還聽過,有人選擇搭長榮航空,只是因為機上供應的道地台產泡麵,熱呼呼地比一般供餐更能撫慰長途飛行的疲累或焦躁。而在日本最經典的庶民系列電影「男人真命苦」中,有一次男主角寅次郎去了維也納,也幸虧有泡麵,得以填飽因語言隔閡而空蕩的胃。

 速食麵之於日本人,就如同漢堡之於美國人,是一種帶有國族情感和鮮明象徵的「全民垃圾食物」,且能跨越國界地進入各色人種的口中。2000年時曾有一個「本世紀日本最重要發明」的全國票選,泡麵獨占鼇頭;而當年所有地球人共吃掉了五百五十億包泡麵。這個驚人數據,足令同樣全球化的卡拉OK只能區居第二。

 然而,也像漢堡其實是由德國人引介至美國發揚光大,泡麵的發明者亦來自海外-無論是「日清泡麵之父」吳百福、或傳言中被吳買奪專利的張國文-他們都是入籍日本的台灣人。泡麵誕生於1950年代,發想自大阪台灣留學生的窮苦求生術。當時他們會請母親寄來風乾的雞絲麵,加熱水沖軟食用以解鄉愁之饞。

 考察泡麵從日本輸出擴散的路徑,宛如帝國大夢「東亞共榮圈」的另類實踐。先是登陸韓國台灣、而後南進香港泰國和馬來西亞。日清泡麵與各國食品業者聯結起生產鍊,而消費者自己則創造了差異的食用方式。比如說,把泡麵當零食乾吃,可說是兒童在校突破「家裡禁食泡麵」的反叛小樂趣。而在泰國,知名的「媽媽麵」,其價格波動甚至被當成重要的消費指標(就像所謂的「大麥克指數」)。

 前陣子去香港演講,中環蘭芳園的「蔥油雞扒撈丁」,堪稱那趟旅程的飲食之冠,比被宴請的高檔飯局還更讓我驚豔。「撈丁」是「乾撈出前一丁牌速食麵」的簡稱,這類生猛簡潔的港式用語,十足庶民趣味。即使到現在,我打下這幾個字時,混雜著油雞、蔥香與泡麵的、既獨特又協調完美的氣味,彷若飄然於鼻頭。

 寒流來襲的深夜裡,這樣的書寫其實有點自我折磨。而對透過中時電子報閱讀此專欄的異鄉遊子來說,則似乎又更加「殘忍」了(真不好意思,請各位有麵就泡來吃、無麵趕緊去亞洲雜貨店補貨吧)。我想自己無論身在何處,大概都戒不掉這一碗簡單的滿足吧。況且,我們都很清楚,要靠吃麵變成木乃伊,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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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力炸醬麵~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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