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9日 星期日

[議題]我們紀念的是怎樣的民主?

http://thomasfpeng.blogspot.com/2007/12/blog-post.html

我在google上以「中正紀念堂」為關鍵字,想搜尋網路上這段時間以來的新
聞。在搜尋結果之中,我不無喜悅地發現了公家機關的行政效率:過去「中
正紀念堂」的首頁已經完成了更名的工作,網域名稱為cksmh的網站已經更
名為台灣民主紀念館。在網頁之中,關於「台灣民主紀念館」的緣起,網頁
上是這麼說的:

1990年春,改變臺灣憲政歷史的學潮:野百合學運在此開啟。從此,不
論是民間團體或各政黨所發起的一連串臺灣民主遊行、社會運動,大都
以此地為出發或匯集地,中正紀念堂成為大多數國人見證臺灣民主化發
展的共同回憶。為紀念並彰顯臺灣民主發展之歷程,行政院於2007年5
月10日將中正紀念堂正式更名為臺灣民主紀念館,中正紀念公園也更名
為臺灣民主公園,整體命名為臺灣民主紀念園區。

將野百合學運標示為附著於「台灣民主紀念館」這個名稱之上的「共同回憶
」之起點,不可謂沒有道理;然而,這個命名及詮釋的方式,與范雲的文章
擺在一起,卻令我感到些許的謔諷(ironic)意味。或許我應該喝完桌上的
咖啡,跑到距離我一個十字路口的台大,揮汗奔進社會系館,攔住范雲,問
問她:當初的學運變成共同回憶了耶,這麼大一個地方,以那時的運動為起
點,凝聚了一個取代威權統治命名的歷史經驗耶,妳身為學運的一份子,難
道不與有榮焉嗎?難道不感動嗎?妳還有什麼不滿呢?為什麼要寫那樣的文
章?為什麼不出來說「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母......」?好好好我知道學運
及其後的民主改革不可能化約為一個人的功勞(無論是妳、其他學運領袖或
是阿輝伯),但妳至少應該低調地跟全體台灣人民分享榮耀吧?從那個飄盪
著美麗島歌聲的黃昏到今天,台灣的轉變難道不令妳動容嗎?

范雲會如何回答我?我永遠不會知道。我可以知道的是,身為一個無緣野百
合學運、無緣於民主運動、知道何謂政治之時老國代已經下台,走進范雲聽
美麗島的校園時政黨已經輪替、看起來已經坐享民主化果實的晚輩,我可能
比范雲更貪心。因此,若是范雲對這段時間以來關於中正廟的政治角力有所
焦慮,我想我的焦慮可能不少於她。

我焦慮的是什麼?這樣的焦慮是以怎樣的嚮往為參照標準?後一個問題比前
一個問題容易回答。我所嚮往的,跟范雲或李丁讚沒有太大的差別。關於中
正廟的名稱,范雲期待的是「民間社會內部釐清歷史真相的來回討論」,李
丁讚訴諸的則是「對戰後史的共同理解」。在我引用的這兩段訴求之中,范
雲的比較像手段,李丁讚的則比較像目的。簡言之,我所嚮往的是民間社會
自主的討論,在其中不同的歷史詮釋能夠在衝突中尋找相互理解的可能,或
許最終能夠相互妥協。若非如此,則一切官方話語中的的「蔣介石功過」,
跟中國給毛澤東的「三七開」,只有「民選的官方」和「專制的官方」的差
別。

我絕對同意,「民選的官方」和「專制的官方」當然是有差別的,而且差別
很大。「專制的官方」只提供我們一種歷史話語,而這種歷史話語,在最極
端的情況下,理論上可以只代表政府的意見而沒有任何「人民共同記憶」的
基礎;「民選的官方」,視政黨生態,容許了兩種或更多的歷史話語版本,
並且每個版本背後都自有其假想的支持者。如果政黨想要討好選民,總會讓
其設定的假想支持者不要太過度地偏離市場。

民進黨政府的更名或是「馬英九選上再改回來」的說法,或許已經表現了在
政黨政治的架構之中,不同政黨是如何地競逐「民選的官方」的地位,並且
提出其歷史話語的版本來叫賣。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出政黨輪替的價值
——在「歷史功過」的問題上,我個人認為,台灣的表現(以蔣介石為例)
比中國(以毛澤東為例)更加民主。然而,這種民主似乎不以「社會共識」
為目標,而只表現在不同歷史詮釋的成王敗寇上。如同我們小學的民主教育
:「少數服從多數,多數尊重少數」,無論多服從、多尊重,無論有朝一日
多數是否會變成少數、少數是否會變成多數,總之,這種民主想像之中總是
有多數與少數,而遺忘了在公共領域之中走向妥協甚至共識的可能。

焦慮及作為其參照標準的嚮往其實是一體兩面,因此我的焦慮也很容易描述
。在整個中正廟的更名風波之中,我只看到政黨間在技術問題上的交鋒,如
同李丁讚說的,執政黨「為了不觸犯法規,竟然透過層層修法的方式,來達
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執政黨尚且直接提出了蔣介石作為威權統治代表的歷
史話語,相對地,在野黨的表現更加曖昧、更加「口嫌體正直」,以古蹟維
護為名不讓工程車進入牌樓前的空間——如果牌樓前的地磚尚且不容破壞,
那之前中正廟主建築的屋頂琉璃瓦全面翻修又是怎麼回事?不同的政黨提出
的話語,總是將社會的情感能量引注到台灣民主紀念館的牌子擺在哪裡、牌
匾要不要拆、公車與捷運要不要改站名、馬英九要是當選總統要不要改回來
,而極少面對台灣社會中不同的歷史話語、不同的情感結構。政黨尚且無意
進行歷史話語的較量,遑論對話;政黨無意對話、媒體又老是關注公車站牌
進行歷史話語的較量,遑論對話;政黨無意對話、媒體又老是關注公車站牌
,台灣社會到底要在哪一個公共空間開啟不同歷史經驗間的民間對話?

我們剛剛從「打破頭」轉型成「數人頭」,期待人們頭蓋骨裡面的東西能夠
交流是不是還太早?無論答案為何,我相信有人不甘心看著台灣社會停留在
數人頭的階段。范雲正好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她參與了由台灣促進和平文教
基金會、時報文教基金會與公共電視共同合作的「來自民間的對話」工作坊
(http://www.frontier.org.tw/ost/pubtv02.htm)。李丁讚當然也是一個
例子,他寫了〈別丟了文化養分〉與〈歷史煙霧中的牌匾〉等文章。未曾經
驗到威權統治、坐享民主政治果實的我,想來有理由比他們更不甘心一點。
若是要表明自己的結論,剛好日前已經看過兼具美感與理念的一句話可以借
用,我也就樂得拾人牙慧了:

這座島嶼,好不容易從幽閉而獨裁的港灣,航向自由開放、卻充滿不確
定的大洋。這一趟沒有回頭路的航行,不只有藍綠兩個光點,而我們還
在旅途中。

——吳介民,〈公民審議 解決民間對抗〉,中國時報,2007/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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