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9日 星期日

[時事]活化中正廟的記憶工程 ◎范雲

摘自中國時報

在民主社會的首都核心中,一個榮耀舊時代威權統治者的政治空間,的確讓人感到不合時宜。然而,隨著政府的重新命名,以及「大中至正」匾額拆不拆的藍綠鬥法之爭,也許,我們更應該問的是,「中正紀念堂」與「台灣民主紀念館」的衝突,到底開啟了什麼樣的潘朵拉盒子?

所有經歷過威權歷史的新興民主社會,都必須經歷,如何面對社會內部在集體記憶上的衝突。

 中正廟的改造,關係的不只是一個空間、一個場所的未來用途,更關係到所有與這個空間的歷史記憶相關的人,在走入新時代的過程中,所想要攜帶的記憶。

 當主政者宣稱想要改造這個充滿政治意涵的空間時,要問的是,未來這個地方將展現如何哲學與情感的高度來面對所有的人民?我們改造的過程與目的,是不是能撫摸觸碰不同的歷史記憶,進而釋放出面對未來更寬廣的的視野?在民主的時代裡,這樣一個榮耀蔣介石威權領導地位的地方,又應該被如何重新記憶?

 改造中正廟,不是要活生生地快速將威權記憶抹除。將記憶抹除似乎是要告訴大家一切都過去了;然而,在這塊土地上,很多人的心中,一切都還沒有過去。拆除「大中至正」匾額的過程,讓我們看到,威權的歷史與記憶,並沒有真正被釐清。由於我們對歷史的怠慢,當威權的歷史仍在檔案殘敗的黑暗角落,等待被我們認識時,一紙合法行政程序的改造,只會淪為粗暴的記憶謀殺。當威權歷史的真相仍未被釐清時,如何處理象徵著記憶與情感的空間改造?如果大多數人民,都真正認識威權與蔣介石在這塊土地上的歷史時,我們應當要有信心,台灣社會會想要一個更深刻的記憶地標,在那裡,能夠透過靈性的洗滌,看待我們曾經失去的尊嚴與傷害,也見證這些傷痛中,我們所保有的希望與長出的力量。

 當然,所有涉及衝突歷史記憶的公共空間,都無法免於因為不同政治利益而相互對峙的政治力量。只是有些新興的民主社會,比其他的社會,具有更多的智慧,能將打開威權歷史的潘朵拉盒子,視為重建社會記憶的開始──在來回民主對話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紀念空間,也許形式平凡無奇,然而透過所賦予的新詮釋,卻更可能與大眾產生共鳴。

 也許,當民間社會內部在釐清歷史真相的來回討論過後,我們會想要留住威權的空間,並賦予其多層次的新意義;也許,留下銅像是重要的。藉由銅像的巨大,我們得以重新感受,那如何將人變得卑微的威權統治。也許銅像的底層,該是懷念所有受難者的博物館。當我們走入地底時,可以感受到,「偉人」統治之下鎮壓了多少無辜的青春血淚。也許,我們需要留下一面象徵阻隔的石牆,來紀念戰爭以及因戰爭被迫離鄉、依侍威權領導,才得以暫守和平的人們。也許我們會重新為威權的廣場命名。因為那象徵威權核心的空間,曾經被反抗轉化為追求自由民主的人民廣場。如果面對蔣介石的歷史,我們社會內部有不同層次、看似衝突的回憶,那,未來改造的空間經驗,是否也能像面鏡子,照見每一個不同的來者,在這個空間中反省這段威權歷史與個人 的關係? 阿根廷首都布宜諾的Plaza de Mayo,既是軍事獨裁政權暴力鎮壓發生的殘酷之地,卻也是一次又一次人民反抗的聚集廣場。阿根廷人民最後決定,在那個充滿了歷史意義的「舊空間」中,需要的不是剷除與重建,而是讓一層又層的意義重新被賦予。

 一個以民主之名為目標的紀念空間改造,不可能以非民主的過程,完成它自身的意義。而記憶的民主,更不可能是多數決的投票,它需要來回面對真相、理解、與人民主動重新再詮釋的過程。

 一個對台灣當代歷史具有重大衝突意義的公共空間,如果改造過程得當,它所召喚起的記憶工程,可能具有對各族群療癒的潛在力量。希望未來,當我們走入這個曾經叫做「中正紀念堂」的空間時,它可以讓我們每一個人,不分世代、族群、與身份,覺得有力量、也有希望一起面對共同的未來。

(作者為台灣大學社會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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