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戴立忍:邊緣,是我保持姿態的方式
文/盧智芳
2007年12月 Cheers雜誌
太多不同角色的詮釋,每種都一樣深刻動人。那,什麼才是屬於41歲的戴立忍真實人生的表情?
他騎著DUCATI重型機車,穿著鮮黃色同牌夾克,準時抵達採訪地點時,距離今年金鐘獎影帝揭曉,與他擦身而過那一刻,還不到48小時。當天報紙影劇版的頭條寫著:「戴立忍缺席《白色巨塔》金鐘慶功宴」。
但脫下安全帽後,戴立忍的臉上看不到太多情緒。他點了一罐薑汁汽水,燃起菸,談起自己的故事。用的是既細膩又粗獷的語言,在深思的想法中帶著幾分不羈,於是明明是一張成熟男人的臉,卻在眼神裡還可以找到20歲青春的叛逆。
這麼多複雜的元素,組成戴立忍獨特的氣質,或許也說明為什麼他能創作、編劇、導演、演出,樣樣都來,幕前幕後毫無障礙的切換。
什麼是邊緣?什麼是主流?一個堅持本色,始終相信「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表演工作者,如何在競爭最赤裸的影劇圈走出自己的路?向來面對媒體低調的戴立忍,難得地在一個對他並不容易的時刻,打開銀幕下的人生,分享他對自我與表演的諸多思考……
電影是我最早認識世界的開始。
我父親是老師,小時候他從台東調到高雄,我們在高雄大概搬了4次家,所以我10歲以前的環境一直變動,學校一直變,朋友也一直變,唯一不變的,就是每個地方都有電影院。我自己回想起來,那個地方對我來講反而是比較安全的,比較熟悉與共同的空間。
一個黑盒子裡面,世界在眼前開展,當時對電影的感覺就是這樣。直到當兵前,我幾乎把所有錢都花在這上面,相較於後來有的「電視兒童」名詞,我是個「電影兒童」。愛作夢吧!
很早,心靈就被戲劇震動
除了電影,從小我也喜歡看書。國小六年級,家裡左邊的登文書局,是高雄市數一數二大;另外一邊牆的右手邊,是小說漫畫出租店。我父親對我們是斯巴達教育,只有學習跟勞動,沒有遊戲,所以能做的叛逆,就是跑到隔壁去看書。我從國小就開始看何索、李敖 ,還有柏陽的書。
當 兵前,我談了一次很深刻的戀愛。當時我們想著退伍後一起上台北,我去念電影,她去念政治,因為她想當外交官。但就在我去金門當兵第3個月,她在台灣不幸因 為意外過世了。後來的一年半,是我人生最困惑的時候,我這輩子大概只有那時候覺得生命失去方向。後面就再也沒有了。因為我很早就接觸到一個能跟我心靈互相 震動的事情,就是戲劇,一直到現在,震盪力都沒有減弱。
退伍後考大學,唯一只對電影覺得熟悉。另外也因為拉著死黨看電影看多了,大家開始哈啦,以後我們拍一部屬於自己的電影。每個年輕人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很屌嘛,想把它轉化成電影,這也是原因之一。
不 過,我還是搞錯了,因為我沒看過舞台劇,所以自己妄加詮釋:以為戲劇系就是電影系(笑)。家人並不支持,我爸一直拿影劇版的花花草草來告訴我,你想要從事 這種行業嗎?可是我相信電影可以不要那樣。後來我跟媒體的關係比較疏離,原因可能也來自這邊:我喜歡電影,但電影的世界跟影劇版,在我想像中沒有直接關 聯。
以前只知道電影是個整體,等我真正開始學習戲劇,看到當中這麼多脈絡,我對所有脈絡都很有興趣。像我這一年來主要做的事是剪接,但是都脫不出戲劇這個範疇。
我寫的第一部劇本叫《年少輕狂》,一種我告別青春期的憤怒跟無奈吧。沒想到它一直延續到今天(笑)。
會寫那個劇本,是因為當時我抗議學校規定學生的畢業製作只能用比較陽春的表演場地,老師的作品才可以用學校正規的大劇場。我對這件事覺得很不以為然。結果我的主修一開學就被當掉,還禁止我重修。對我來講,那是個閹割式的判決,當時很氣憤。
延畢第6年時,我就想做一齣戲當做我的畢業作品。這齣戲裡我自己寫劇本、自己導、自己演,畢業證書給不給,那是你學校的事情。
在學校演出後,大家反應很好,有人就提議到外面的劇場去演出,因為需要錢,有個學姊跟我說文建會有個獎,你可以去試試看。拿到獎金吃喝玩樂,我也第一次感覺到:我摸對方向了。當然,即便沒得獎,我還是會覺得我自己做的很屌(笑)。
一直到畢業10幾年後,我需要辦證件,才回學校問他們要畢業證書。
對我來說,角色沒有所謂的幕前幕後,只有整體戲劇這件事。因為學校給我的教育是一起的,我接觸表演跟導演的時間差不多,一直到現在,都還在不斷轉換。
表演是非常嚴肅的事
但我自己定義,演員這個工作,我是很邊緣的。邊緣是我一種保持自己姿態跟方向的方式。當大家都覺得做演員應該要怎樣怎樣時……我全部都是逆向操作。
如果真要講,我最舒服的工作狀態應該是剪接,或是寫劇本,因為那是一個人做。我一直覺得我是人際殘廢的那一型,到現在跟人互動的方式還不太像我這個年齡應有的成熟跟世故。所以我常給人家不近情理的印象吧,我猜。
不 過,很多著名的外國演員,好比安東尼霍普金斯,都不是長袖善舞的,是因為台灣的環境,導致演員必須有什麼3秒鐘就掉淚的刻板印象。表演之於我是一件非常 嚴肅的事。我非常不會、也很避諱別人叫我「當場演給我看」。對我而言,表演只存在於camera跟action,一直到cut之間;只存在於排練場跟舞台 上,跟演員自己本身的特質,反而沒有太大關係。
我是個很懶散的人,沒有太長程的計劃。我會做的工作,大部份都是我很enjoy當下,或是當下需要。需要,我指的是金錢。如果我做的這些事必須要有個透視點,我會說它像我在探索、描述這個世界。這個方向沒有盡頭,能做到一點點就不錯了。
你問我人生分幾個階段,其實內在的我始終處在20多歲,包括我現在的生活都還像個大學生,生活空間完全跟大學生的宿舍一樣。直到前兩年,我才慢慢覺得不行,應該試著往中產階級走一點,不能再那麼不負責任地任意生活。
如果回到10年前,我可能會認為做了某些妥協,但就現在來看,是我更理解這個世界怎麼運行。我對這樣的轉變,自我感覺還滿良好的(笑)。
我現在最想追求的就是市場。
理想的人生就是自在
所謂主流就是這個世界大部份的樣貌,獨特的姿態能讓你保持清醒,當你跟主流保持一定距離的時候,你知道自己希望改變、希望引導的是主流。
好導演不一定要賺很多錢,但一定要跟主流觀眾互動。就像我小時候從商業電影開始看,也希望自己回到喜愛的群眾。
這 兩者間,我認為是可以取得平衡的,大部份時間我沒有辦法同意市場的現況,我可以選擇不參與,而且保持距離。但當我認為有空間可以做的時候,就像《白色巨 塔》,八點檔的表演難道只有之前存在的空間嗎?當我看到這個團隊的可能性與他們願意給我的空間時,就很接近我的平衡點的實現。
什麼是理想的人生?我的描述是兩個字:「自在」。從10幾歲開始到人生結束,大多數人都一直為外物所牽,好比說我的同學有些沒有從事戲劇業,都是因為家庭、經濟等各方面因素。
但我覺得你有能力自在的話,就可以做喜歡做的事,可以用你最想要的方式生活在世界上,那並不一定是有錢的方式。自在,是人生最好的境界了。
戴立忍1966年7月27日生(獅子座)
國立藝術學院(現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
1995年以舞台劇《年少輕狂》獲文建會優良劇本獎,
1999年以電影《想死趁現在》獲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獎,
2000、2002年分別以電視電影《濁水溪的契約》、《月光》
兩度奪下金鐘獎最佳男主角獎。
2000年執導的電影《兩個夏天》獲百萬短片輔導金。
2007年以連續劇《白色巨塔》中醫師邱慶成一角,
入圍金鐘獎戲劇節目男主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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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該有保持最原始自己的方式,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