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20日 星期三

[電影] 張小虹:名畫電影成風 魔鬼藏在細節裡

【聯合報╱張小虹】 2008.08.19

從《達文西密碼》由暢銷小說到賣座電影的一路長紅,全球電影界興起一陣趕拍「名畫—電影」的跟風,頓時間大銀幕成了美術館與博物院的最佳影音名畫導覽,而每一幅世界名畫都成了CSI犯罪現場,看得讓人瞠目結舌、歎為觀止。

何謂「名畫—電影」?拿《達文西密碼》為例,以達文西的名畫《最後的晚餐》、《蒙娜麗莎》為懸疑偵探驚悚片的情節發軔點,以畫作為謎團,交雜謀殺、性愛與宗教祕密儀式,讓名畫不只是名畫,而是疑雲密佈的重重線索,必須透過細密的抽絲剝繭,才得以還原歷史、宗教或名畫家傳記的真實。而《達文西密碼》之後,我們還有拍十七世紀荷蘭畫家維梅爾的「名畫—電影」《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拍法國洛可可畫家華鐸名畫《丑角吉爾》的《羅浮宮迷情》,拍西班牙畫家哥雅名畫的《哥雅畫作中的少女》,而最新一波即將上檔的「名畫—電影」,則是英國鬼才導演彼得.格林納威為紀念十七世紀荷蘭畫家林布蘭四百歲冥誕所拍的《夜巡林布蘭》,號稱在其描繪阿姆斯特丹民兵隊伍的《夜巡》畫作中,暗藏了謀殺槍擊案與未成年少女的性交易,畫面中三十四個人物的眼神、手勢、構圖與光影變化裡就有五十一個謎團待解,殺機密佈。

名畫電影 為何大行其道?

為何在二十一世紀的當下,「名畫—電影」大行其道?除了跟風搶拍這個最簡單的理由之外,「名畫—電影」作為古典繪畫藝術與當代電影文化的異界結盟,究竟告訴了我們什麼有關名畫的危機、電影的轉型?「名畫—電影」的密集出現,除了說明大眾文化的電影可以援引高蹈藝術的世界名畫來「自抬身價」、「寓教於樂」,也可以同時讓觀眾通過電影作藝術入門,重新「回流」到式微的博物院美術館裡品畫賞畫。但在這魚幫水、水幫魚的兩全其美外,「名畫—電影」其實觸及當代文化的一項重大轉型危機,亦即由類比到數位的視覺畫素革命。「名畫—電影」一方面是讓繪畫變成了電影「動畫」(moving picture),讓光影表現、色彩堆疊甚至顏料中的礦物粉末都成了偵探推理的線索,由敘事的時間性取代繪畫構圖的空間性。

名畫電影 比真跡更「跡」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名畫—電影」不僅用推理偵探的敘事線索「放大」細節,更用數位科技為名畫調色捕光,擷取局部視覺細節超級放大,創造出比「真」跡還「超真實」的數位真跡(更別提還可任意旋轉、複製、重疊、連貼)。如果昔日德國學者班雅明興嘆由「繪畫」到「攝影」、「電影」機械複製時代的過程乃「靈光不在」,那當代的「名畫—電影」不正是古典類比時代在當下數位訊息時代的一次「迴光返照」。

親炙名畫 別訝異又小又暗

以前我們總愛笑說,看慣了世界名畫冊,等到有一天真的在羅浮宮看到《蒙娜麗莎的微笑》之「真跡」時,恐怕會為其不可置信地的「迷你尺寸」(77x53公分)而大失所望。而現在我們是否也可預言看慣了「名畫—電影」的觀眾,如果有朝一日到了博物院美術館,會不會大驚失色那「真跡」居然如此又黑又小又暗,而更讓人絕望的是,就算用超倍放大鏡也無法在「真跡」之上,看到那銀幕上絢爛瑰麗、勾魂攝魄的所有細節。

故宮的《印象畢沙羅》已經落幕,而格林納威的《夜巡林布蘭》正要上片,或許魔鬼不是藏在細節裡,魔鬼就是數位訊息時代的細節,那比真實還要超真實細節。

(本文作者為台大外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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