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9日 星期六

[轉錄]色戒原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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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將桌上白天也開著強光燈,洗牌的時候一只只鑽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縛在桌腿上,繃緊了越發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 壑,一張臉也經得起無情的當頭照射。稍嫌尖窄的額,發腳也參差不齊,不知道怎么倒給那秀麗的六角臉更添了几分秀气。臉上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 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云鬢蓬松往上掃,后發齊肩,光著手臂,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只別針,与碎鑽鑲藍寶石的 “紐扣”耳環成套。

  左右首兩個太太穿著黑呢斗篷,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鏈條,雙行橫牽過去扣住領口。戰時上海因為与外界隔絕,興出一些本地的時裝。淪陷區金子 畸形的貴,這么粗的金鎖鏈价值不貲,用來代替大衣紐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搖過市,因此成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許還是受重慶的影響,覺得黑大 氅最庄嚴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沒穿她那件一口鐘,也仍舊“坐如鐘”,發福了,她跟佳芝是兩年前在香港認識的。那時候夫婦倆跟著汪精衛從重慶出來,在香港耽擱了些時。跟汪精衛的人,曾仲鳴已經在河內被暗殺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簡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東西。抗戰后方与淪陷區都缺貨,到了這購物的天堂,總不能入寶山空手回。經人介紹了這位麥太太陪她買東西,本地人內行,香港 連大公司都要討价還价的,不會講廣東話也吃虧。他們麥先生是進出口商,生意人喜歡結交官場,把易太太招待得無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變后香港陷 落,麥先生的生意停頓了,佳芝也跑起單幫來,貼補家用,帶了些手表西藥香水絲襪到上海來賣。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們家。

  “昨天我們到蜀腴去——麥太太沒去過。”易太太告訴黑斗篷之一。

  “哦。”

  “馬太太這有好几天沒來了吧?”另一個黑斗篷說。

  牌聲劈啪中,馬太太只咕噥了一聲“有個親戚家有點事”。

  易太太笑道:“答應請客,賴不掉的。躲起來了。”

  佳芝疑心馬太太是吃醋,因為自從她來了,一切以她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請客,這兩天她一個人獨贏,”易太太又告訴馬太太。“碰見小李跟他太太,叫他們坐過來,小李說他們請的客還沒到。我說廖太太請 客難得的,你們好意思不賞光?剛巧碰上小李大請客,來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還是擠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說還是我叫的條子漂亮!

  她說老都老了,還吃我的豆腐。我說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噯喲,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紅了。”

  大家都笑。

  “是哪個說的?那回易先生過生日,不是就說麻姑獻壽哩!”馬太太說。

  易太太還在向馬太太報道這兩天的新聞,易先生進來了,跟三個女客點頭招呼。

  “你們今天上場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間那頭整個一面牆上都挂著土黃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草圖案,一根根橫斜著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 以他們也有。西方最近興出來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戰時上海因為舶來品窗帘料子缺貨,這樣整大匹用上去,又還要對花,确是豪舉。人像映在那大人國的鳳尾草 上,更顯得他矮小。穿著灰色西裝,生得蒼白清秀,前面頭發微禿,褪出一只奇長的花尖;鼻子長長的,有點“鼠相”,据說也是主貴的。

  “馬太太你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來過了,有只五克拉的,光頭還不及你這只。”易太太說。

  馬太太道:“都說品芬的東西比外頭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門來,不過好在方便,又可以留著多看兩天。品芬的東西有時候倒是外頭沒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鑽,不肯買給我。”說著白了易先生一眼。“現在該要多少錢了?火油鑽沒毛病的,漲到十几兩、几十兩金子一克拉,品芬還說火油鑽粉紅鑽都是有价無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鑽十几克拉,又不是鴿子蛋,‘鑽石’*猵,也是石頭,戴*謔稚嚇貧即蠆歡苐恕!*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覽會,佳芝想。只有她沒有鑽戒,戴來戴去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見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買還要听你這些話!”說著打出一張五筒,馬太太對面的黑斗篷啪啦攤下牌來,頓時一片笑歎怨尤聲,方剪斷話鋒。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亂里向佳芝把下頦朝門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兩個黑斗篷一眼,還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賠出籌碼,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忽道:“該死我這記性!約了三點鐘談生意,會忘得干干淨淨。怎么辦,易先生先替我打兩圈,馬上回來。”

  易太太叫將起來道:“不行!哪有這樣的?早又不說,不作興的。”

  “我還正想著手風轉了。”剛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著說。

  “除非找廖太太來。去打個電話給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來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著。”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經晚了,約了個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點事,過天陪你們打通宵。”易先生說。

  “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歡連名帶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學的稱呼。“這回非要罰你。請客請客!”

  “哪有行客請坐客的?”馬太太說。“麥太太到上海來是客。”

  “易太太都說了。要你護著!”另一個黑斗篷說。

  她們取笑湊趣也要留神,雖然易太太的年紀做她母親綽綽有余,她們從來不說認干女儿的話。在易太太這年紀,正有點搖擺不定,又要像老太太們喜歡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擁的,眾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請客,”佳芝說。“易先生替我打著,不然晚上請客沒有你。”

  “易先生幫幫忙,幫幫忙!三缺一傷陰騭的。先打著,馬太太這就去打電話找搭子。”

  “我是真有點事,”說起正事,他馬上聲音一低,只咕噥了一聲。“待會還有人來。”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會有工夫,”馬太太說。

  是馬太太話里有話,還是她神經過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馬太太這話還帶點討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兩句。也難說,再深沉的人,有時候也會得意忘形起來。

  這太危險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給易太太知道了。

  她還在跟易太太討价還价,他已經走開了。她費盡唇舌才得脫身,回到自己臥室里,也沒換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經來回說車在門口等著。她乘易家的汽車出去,吩咐司机開到一家咖啡館,下了車便打發他回去。

  時間還早,咖啡館沒什么人,點著一對對杏子紅百折綢罩壁燈,地方很大,都是小圓桌子,暗花細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廳模樣。她到柜台上去打電話,鈴聲響了四次就挂斷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覺得奇怪,喃喃說了聲:“可會撥錯了號碼?”

  是約定的暗號。這次有人接听。

  “喂?”

  還好,是鄺裕民的聲音。就連這時候她也還有點怕是梁閏生,盡管他很識相,總讓別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廣東話說。“這兩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買東西,不過時間沒一定。”

  “好,沒關系。反正我們等你。你現在在哪里?”

  “在霞飛路。”

  “好,那么就是這樣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沒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對鄉音感到一絲溫暖与依戀。

  “沒什么了。”

  “馬上就去也說不定。”

  “來得及,沒問題。好,待會見。”

  她挂斷了,出來叫三輪車。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這些太太們在旁邊虎視眈眈的。也許應當一搭上他就找個什么借口搬出來,他可以撥個公寓給她住,上 兩次就是在公寓見面,兩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進了集中營。但是那反而更難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時候來?要來也是忽然從天而降,不然預先約定 也會臨時有事,來不成。打電話給他又難,他太太看得緊,几個辦公處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沒有,只要有人知道就會坏事,打小報告討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來,据說這樣的事也有過,公寓就算是臨別贈品。他是實在誘惑太多,顧不過來,一個眼不見,就會丟在腦后。還非得釘著他,簡直需要提溜著兩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兩年前也還沒有這樣哩,”他擁著吻著她的時候輕聲說。

  他頭偎在她胸前,沒看見她臉上一紅。

  就連現在想起來,也還像給針扎了一下,馬上看見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著她,帶著點會心的微笑,連鄺裕民在內。

  只有梁閏生佯佯不睬,裝作沒注意她這兩年胸部越來越高。演過不止一回的一小場戲,一出現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輪車踏到靜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館前停下。万一他的車先到,看看路邊,只有再過去點停著個木炭汽車。

  這家大概主要靠門市外賣,只裝著寥寥几個卡位,雖然陰暗,情調毫無。靠里有個冷气玻璃柜台裝著各色西點,后面一個狹小的甬道燈點得雪亮,照出 里面的牆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邊挂著白號衣,上面近房頂成排挂著西崽脫換下來的線呢長夾袍,估衣舖一般。

  她听他說,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號西崽出來開的。想必他揀中這一家就是為了不會碰見熟人,又門臨交通要道,真是碰見人也沒關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瞞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經冰涼了,車子還沒來。上次接了她去,又還在公寓里等了快一個鐘頭他才到。說中國人不守時刻,到了官場才登峰造极了。再照這樣等下去,去買東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說的:“我們今天值得紀念。這要買個戒指,你自己揀。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見面。

  第二次時間更逼促,就沒提起。當然不會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沒想起來,倒要她去繞著彎子提醒他,豈不太失身份,煞風景?換了另一個男人,當然是這情形。他這樣的老奸巨滑,決不會認為她這么個少奶奶會看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矮子。

  不是為錢反而可疑。而且首飾向來是女太太們的一個弱點。她不是出來跑單幫嗎,順便撈點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務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點會面,現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車子來接她,倒是准時到的。今天等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來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見面,一到了那里,再出來就又難了。除非本來預備在那 里吃晚飯,鬧到半夜才走——但是就連第一次也沒在那里吃飯。自然要多耽擱一會,出去了就不回來了。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著點,像妓女一樣。

  她取出粉鏡子來照了照,補了點粉。遲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來。還不是新鮮勁一過,不拿她當樁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許不會再有机會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對面卡位上有個中裝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個人,在那里看報。比她來得早,不會是跟蹤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飾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電影話劇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台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

  在學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愛國歷史劇。廣州淪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還公演過一次,上座居然還不坏。下了台她興奮得松弛不下來,大家吃了 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与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河。樓上乘客稀少,車身搖搖晃晃在寬闊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燈的廣告,像酒后的涼風一樣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課,上課下課擠得黑壓壓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過,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對國事漠不關心的態度也使人憤慨。 雖然同學多數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學生的心情。有這么几個最談得來的就形成了一個小集團。汪精衛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婦倆与陳公博等都是廣東人, 有個副官与鄺裕民是小同鄉。鄺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來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條美人計,由一個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說是學生,大都 是學生最激烈,他們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還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沒有國家思想。這角色當然由學校劇團的當家花旦擔任。

  几個人里面只有黃磊家里有錢,所以是他奔走籌款,租房子,借車子,借行頭。只有他會開車,因此由他充當司机。

  歐陽靈文做麥先生。鄺裕民算是表弟,陪著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帶他們去接易太太出來買東西。鄺裕民就沒下車,車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開她們倆到中環。

  易先生她見過几次,都不過點頭招呼。這天第一次坐下來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過不敢冒昧。她自從十二三歲就有人追求,她有數。雖 然他這時期十分小心謹慎,也實在別狠了,蟄居無聊,心事重,又無法排遣,連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館隨時要找他有事。共事的兩對夫婦合賃了一幢舊樓,至多關起 門來打打小麻將。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買的好几套西裝料子,預備先做兩套。佳芝介紹一家服裝店,是他們的熟裁縫。“不過現在是旺季,忙著做游客生意,能夠一拖 几個月,這樣好了,易先生几時有空,易太太打個電話給我,我去帶他來。老主顧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臨走丟下她的電話號碼,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 一定會抄了去,過兩天找個借口打電話來探探口气,在辦公時間內,麥先生不在家的時候。

  那天晚上微雨,黃磊開車接她回來,一同上樓,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還沒下裝,自己都覺得顧盼間光艷照人。她舍不得他們 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經下半夜了,鄺裕民他們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營業的小館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遠一路走回來,瘋到天亮。

  但是大家計議過一陣之后,都沉默下來了,偶爾有一兩個人悄聲嘰咕兩句,有時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聲有點耳熟。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們早就背后討論過。

  “听他們說,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閏生一個人有性經驗,”

  賴秀金告訴她。除她之外只有賴秀金一個女生。

  偏偏是梁閏生!

  當然是他。只有他嫖過。

  既然有犧牲的決心,就不能說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輝里,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大家仿佛看出來,一個個都溜了,就剩下梁閏生。于是戲繼續演下去。

  也不止這一夜。但是接連几天易先生都沒打電話來。她打電話給易太太,易太太沒精打彩的,說這兩天忙,不去買東西,過天再打電話來找她。

  是疑心了?發現老易有她的電話號碼?還是得到了坏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兩星期之后,易太太歡天喜地打電話來辭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來 不及見面了,兼邀她夫婦倆到上海來玩,多住些時暢敘一下,還要帶他們到南京去游覽。想必總是回南京組織政府的計划一度擱淺,所以前一向銷聲匿跡起來。

  黃磊拖了一屁股的債。家里听見說他在香港跟一個舞女賃屋同居了,又斷絕了他的接濟,狼狽万分。

  她与梁閏生之間早就已經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著她,在一起商量的時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對自己說。

  也甚至于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馬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別具用心了。

  她不但對梁閏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伙人都疏遠了,總覺得他們用好奇的异樣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變后,海路一通,都轉學到上海去了。同是淪陷區,上海還有書可念。她沒跟他們一塊走,在上海也沒有來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沒有染上什么髒病。

  在上海,倒給他們跟一個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線。一個姓吳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吳——一听他們有這樣寶貴的一條路子,當然极力鼓勵他們進行。他們只好又來找她,她也義不容辭。

  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郁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這咖啡館門口想必有人望風,看見他在汽車里,就會去通知一切提前。剛才來的時候倒沒看見有人在附近逗留。橫街對面的平安戲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陰影中有掩蔽,戲院門口等人又名正言順,不過門前的場地太空曠,距离太遠,看不清楚汽車里的人。

  有個送貨的單車,停在隔壁外國人開的皮貨店門口,仿佛車坏了,在檢視修理。剃小平頭,約有三十來歲,低著頭,看不清楚,但顯然不是熟人。她覺 得不會是接應的車子。有些話他們不告訴她她也不問,但是听上去還是他們原班人馬。——有那個吳幫忙,也說不定搞得到汽車。那輛出差汽車要是還停在那里,也 許就是接應的,司机那就是黃磊了。她剛才來的時候車子背對著她,看不見司机。

  吳大概還是不大信任他們,怕他們太嫩,會出亂子帶累人。他不見得一個人單槍匹馬在上海,但是始終就是他一個人跟鄺裕民聯絡。

  許了吸收他們進組織。大概這次算是個考驗。

  “他們都是差不多槍口貼在人身上開槍的,哪像電影里隔得老遠瞄准。”鄺裕民有一次笑著告訴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話,不會亂槍之下殃及池魚,不打死也成了殘廢,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到臨頭,又是一种滋味。

  上場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難熬。男人還可以抽煙。虛飄飄空撈撈的,簡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開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連著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涼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這點接触。再抹那邊耳朵底下,半晌才聞見短短一縷梔子花香。

  脫下大衣,肘彎里面也搽了香水,還沒來得及再穿上,隔著櫥窗里的白色三層結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見一輛汽車開過來,一望而知是他的車,背后沒馱著那不雅觀的燒木炭的板箱。

  她撿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經下車代開車門。易先生坐在靠里那邊。

  “來晚了,來晚了!”他哈著腰喃喃說著,作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車,司机回到前座,他告訴他“福開森路”。那是他們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這儿有爿店,”她低聲向他說,“我耳環上掉了顆小鑽,要拿去修。就在這儿,不然剛才走走過去就是了,又怕你來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這半天。”

  他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今天真來晚了——已經出來了,又來了兩個人,又不能不見。”說著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剛才那儿。”早開過了一條街。

  她噘著嘴喃喃說道:“見一面這么麻煩,住你們那儿又一句話都不能說——我回香港去了,托你買張好點的船票總行?”

  “要回去了?想小麥了?”

  “什么小麥大麥,還要提這個人——气都气死了!”

  她說過她是報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只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

  她一扭身伏在車窗上往外看,免得又開過了。車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方才大轉彎折回。又一個U形大轉彎,從義利餅干行過街到平安戲院,全市唯一的一 個清洁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种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筑圓圓的朝里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寬敞。對面就是剛才那家凱 司令咖啡館,然后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并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燈后擺出各种姿態。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櫥窗里空無 一物,招牌上雖有英文“珠寶商”字樣,也看不出是珠寶店。

  他轉告司机停下,下了車跟在她后面進去。她穿著高跟鞋比他高半個頭。不然也就不穿這么高的跟了,他顯然并不介意。她發現大個子往往喜歡嬌小玲瓏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許是一种補償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地凹著腰。腰細,婉若游龍游進玻璃門。

  一個穿西裝的印度店員上前招呼。店堂雖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無所有,靠里設著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陳列著一些“誕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運气好的,黃石英之類的“半寶石”,紅藍寶石都是寶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紅寶石耳墜子,上面碎鑽拼成的葉子丟了一粒鑽。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說。

  她問了多少錢,几時有,易先生便道:“問他有沒有好點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說,總是端著官架子等人翻譯。

  她頓了頓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們不是要買個戒指做紀念嗎?就是鑽戒好不好?要好點的。”

  她又頓了頓,拿他無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沒有鑽戒?”

  她輕聲問。

  那印度人一揚臉,朝上發聲喊,嘰哩哇啦想是印度話,倒嚇了他們一跳,隨即引路上樓。

  隔斷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邊有個門,門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樓梯。辦公室在兩層樓之間的一個閣樓上,是個淺淺的陽台,俯瞰店堂,便于監督。 一進門左首牆上挂著長短不齊兩只鏡子,鏡面畫著五彩花鳥,金字題款:“鵬程万里巴達先生開業志喜陳茂坤敬賀”,都是人送的。還有一只

  橫額式大鏡,上畫彩鳳牡丹。閣樓屋頂坡斜,板壁上沒處挂,倚在牆根。

  前面沿著烏木欄杆放著張書桌,桌上有電話,點著台燈。

  旁邊有只茶几擱打字机,罩著舊漆布套子。一個矮胖的印度人從圈椅上站起來招呼,代挪椅子;一張蒼黑的大臉,獅子鼻。

  “你們要看鑽戒。坐下,坐下。”他慢吞吞腆著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開一只古舊的綠毯面小矮保險箱。

  這哪像個珠寶店的气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點不好意思。听說現在有些店不過是個幌子,就靠囤積或是做黑市金鈔。吳選中這爿店總是為了 地段,离凱司令又近。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倒是想著,下去的時候真是瓮中捉鱉——他又紳士派,在樓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進店堂,旁邊就是柜台。柜台前的兩個顧 客正好攔住去路。不過兩個男人選購廉价寶石袖扣領針,与送女朋友的小禮物,不能斟酌過久,不像女人蘑菇。要扣准時間,不能進來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 ——他的司机坐在車子里,會起疑。要一進來就進來,頂多在皮貨店看看櫥窗,在車子背后好兩丈處,隔了一家門面。

  她坐在書桌邊,忍不住回過頭去望了望樓下,只看得見櫥窗,玻璃~*架都空著,窗明几淨,連霓虹光管都沒裝,窗外人行道邊停著汽車,看得見車身下緣。

  兩個男人一塊來買東西,也許有點触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閣樓上看見了也犯疑心,俄延著不下來。略一僵持就不對了。想必他們不會進來,還是在門口攔截。那就更難扣准時間了,又不能跑過來,跑步聲馬上會喚起司机的注意。——只帶一個司机,可能兼任保鏢。

  也許兩個人分布兩邊,一個帶著賴秀金在貼隔壁綠屋夫人門前看櫥窗。女孩子看中了買不起的時裝,那是隨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煩,盡可以背對著櫥窗東張西望。

  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過,明知不關她事,不要她管。這時候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怎樣,在這小樓上難免覺得是高坐在火藥桶上,馬上就要給炸飛了,兩條腿都有點虛軟。

  那店員已經下去了。

  東家伙計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臉的一臉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瞼睡沉沉半合著,個子也不高,卻十分壯碩,看來是個兩用的店伙兼警衛。柜台位置這么后,櫥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搶——晚上有鐵條拉門。那也還有點值錢的東西?就怕不過是黃金美鈔銀洋。

  卻見那店主取出一只尺來長的黑絲絨板,一端略小些,上面一個個縫眼嵌滿鑽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邊也湊近了些來看。

  那店主見他二人毫無反應,也沒摘下一只來看看,便又送回保險箱道:“我還有這只。”這只裝在深藍絲絨小盒子里,是粉紅鑽石,有豌豆大。

  不是說粉紅鑽也是有价無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釋重負。

  看不出這爿店,總算替她爭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帶到這么個破地方來——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廣東到上海,成了“大鄉里”。其實馬上槍聲一響,眼前 這一切都粉碎了,還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為全神在抗拒著,第一是不敢朝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异,被他看出來。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輕聲笑道:“噯,這只好像好點。”

  她腦后有點寒颼颼的,樓下兩邊櫥窗,中嵌玻璃門,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開,就像有兩層樓高的落地大窗,隨時都可以爆破。一方面這小店睡沉沉 的,只隱隱听見市聲——戰時街上不大有汽車,難得撳聲喇叭。那沉酣的空气溫暖的重壓,像棉被搗在臉上。有半個她在熟睡,身在夢中,知道馬上就要出事了,又 恍惚知道不過是個夢。

  她把戒指就著台燈的光翻來复去細看。在這幽暗的陽台上,背后明亮的櫥窗与玻璃門是銀幕,在放映一張黑白動作片,她不忍看一個流血場面,或是間諜受刑訊,更触目惊心,她小時候也就怕看,會在樓座前排掉過身來背對著樓下。

  “六克拉。戴上試試。”那店主說。

  他這安逸的小鷹巢值得留戀。牆根斜倚著的大鏡子照著她的腳,踏在牡丹花叢中。是天方夜譚里的市場,才會無意中發現奇珍异寶。她把那粉紅鑽戒戴 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地看,与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极足,亮閃閃的,异星一樣,紅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過是舞台上的小道 具,而且只用這么一會工夫,使人感到惆悵。

  “這只怎么樣?”易先生又說。

  “你看呢?”

  “我外行。你喜歡就是了。”

  “六克拉。不知道有沒有毛病,我是看不出來。”

  他們只管自己細聲談笑。她是內地學校出身,雖然廣州開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書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說英語的時候總是聲音极低。這印度老板見言語不大通,把生意經都免了。三言兩語講妥价錢,十一根大條子,明天送來,份量不足照補,多了找還。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這樣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譚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點擔心。他們大概想不到出來得這么快。她從舞台經驗上知道,就是台詞占的時間最多。

  “要他開個單子吧?”她說。想必明天總是預備派人來,送條子領貨。

  店主已經在開單据。戒指也脫下來還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輕松,兩人并坐著,都往后靠了靠。這一剎那間仿佛只有他們倆在一起。

  她輕聲笑道:“現在都是條子。連定錢都不要。”

  “還好不要,我出來從來不帶錢。”

  她跟他們混了這些時,也知道總是副官付帳,特權階級從來不自己口袋里掏錢的。今天出來當然沒帶副官,為了保密。

  英文有這話:“權勢是一种春藥。”對不對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動的。

  又有這句諺語:“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過胃。”是說男人好吃,碰上會做菜款待他們的女人,容易上鉤。于是就有人說:“到女人心里的路通過陰 道。”据說是民國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學者說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曉得他替中國人多妻辯護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壺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壺一只茶杯 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學者說得出那樣下作的話。她也不相信那話。除非是說老了倒貼的風塵女人,或是風流寡婦。像她自己,不是本來討厭梁閏生,只有更討厭他?

  當然那也許不同。梁閏生一直討人嫌慣了,沒自信心,而且一向見了她自慚形穢,有點怕她。

  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么樣就算是愛上了。

  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后來恨他,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

  跟老易在一起那兩次總是那么提心吊膽,要處處留神,哪還去問自己覺得怎樣。回到他家里,又是風聲鶴唳,一夕數惊。他們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 房間里,就只夠忙著吃顆安眠藥,好好地睡一覺了。鄺裕民給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發生,需要腦子清醒點。但是不吃就睡不著,她是從 來不鬧失眠症的人。

  只有現在,緊張得拉長到永恒的這一剎那間,這室內小陽台上一燈熒然,映襯著樓下門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這印度人在旁邊,只有更覺得是他們倆在燈下單獨相對,又密切又拘束,還從來沒有過。但是就連此刻她也再也不會想到她愛不愛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臉上的微笑有點悲哀。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后還有這樣的奇遇。當然也是權勢的魔力。那倒還猶可,他的權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開的。對女人,禮也是非送不可的,不過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這么回事,不讓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憮然。

  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种溫柔怜惜的神气。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單据遞給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聲說。

  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門口雖然沒人,需要一把抓住門框,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樓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見他連蹭帶跑,三腳兩步下去,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咚嘁嚓聲。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們形跡可疑,只好坐著不動,只別過身去看樓下。漆布磚上噠噠噠一陣皮鞋聲,他已經沖入視線內,一推門,炮彈似地直射出 去。店員緊跟在后面出現,她正擔心這保鏢身坯的印度人會拉拉扯扯,問是怎么回事,耽擱几秒鐘也會誤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車份上,并沒攔阻,只站在門口 觀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門。只听見汽車吱的一聲尖叫,仿佛直聳起來,砰!關上車門——還是槍擊?——橫沖直撞開走了。

  放槍似乎不會只放一槍。

  她定了定神。沒听見槍聲。

  一松了口气,她渾身疲軟像生了場大病一樣,支撐著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來,點點頭笑道:“明天。”又低聲喃喃說道:“他忘了有點事,赶時間,先走了。”

  店主倒已經扣上獨目顯微鏡,旋准了度數,看過這只戒指沒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剛才講价錢的時候太爽快了也是一個原因。她匆匆下樓,那店員見她也下來了,頓了頓沒說什么。她在門口卻听見里面樓上樓下喊話。

  門口剛巧沒有三輪車。她向西摩路那頭走去。執行的人与接應的一定都跑了,見他這樣一個人倉皇跑出來上車逃走,當然知道事情敗露了。她仍舊惴 惴,万一有后門把風的不接頭,還在這附近。其實撞見了又怎樣?疑心她就不會走上前來質問她。就是疑心,也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她執行了。

  她有點詫异天還沒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時候。人行道上熙來攘往,馬路上一輛輛三輪馳過,就是沒有空車。車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著 層玻璃,就像櫥窗里展覽皮大衣与蝙蝠袖爛銀衣裙的木美人一樣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們一樣閒适自如,只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關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來輛木炭汽車,一剎車開了車門,伸出手來把她拖上車去。

  平安戲院前面的場地空蕩蕩的,不是散場時間,也沒有三輪車聚集。她正躊躇間,腳步慢了下來,一回頭卻見對街冉冉來了一輛,老遠的就看見把手上 拴著一只紙扎紅綠白三色小風車。車夫是個高個子年青人,在這當日簡直是個白馬騎士,見她揮手叫,踏快了大轉彎過街,一加速,那小風車便團團飛轉起來。

  “愚園路,”她上了車說。

  幸虧這次在上海跟他們這伙人見面次數少,沒跟他們提起有個親戚住在愚園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風色再說。

  三輪車還沒到靜安寺,她听見吹哨子。

  “封鎖了。”車夫說。

  一個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牽著根長繩子過街,嘴里還銜著哨子。對街一個穿短打的握著繩子另一頭,拉直來攔斷了街。有人在沒精打采的搖鈴。馬路闊,薄薄的洋鐵皮似的鈴聲在半空中載沉載浮,不傳過來,听上去很遠。

  三輪車夫不服气,直踏到封鎖線上才停止了,焦躁地把小風車擰了一下,擰得它又轉動起來,回過頭來向她笑笑。

  牌桌上現在有三個黑斗篷對坐。新來的一個廖太太鼻梁上有几點俏白麻子。

  馬太太笑道:“易先生回來了。”

  “看這王佳芝,拆濫污,還說請客,這時候還不回來!”

  易太太說:“等她請客好了!——等到這時候沒吃飯,肚子都要餓穿了!”

  廖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手气好,說好了明天請客。”

  馬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說話不算話,上次贏了不是答應請客,到現在還是空頭支票,好意思的?想吃你一頓真不容易。”

  “易先生是該請請我們了,我們請你是請不到的。”另一個黑斗篷說。

  他只是微笑。女佣倒了茶來,他在茶杯碟子里磕了磕煙灰,看了牆上的厚呢窗帘一眼。把整個牆都蓋住了,可以躲多少刺客?他還有點心惊肉跳的。

  明天記著叫他們把帘子拆了。不過他太太一定不肯,這么貴的東西,怎么肯白擱著不用?

  都是她不好——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想想實在不能不感到惊异,這美人局兩年前在香港已經發動了,布置得這樣周密,卻被美人臨時變計放走了他。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還有這番遇合。

  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邊。“特務不分家”,不是有這句話?況且她不過是個學生。他們那伙人里只有一個重慶特務,給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 憾。大概是在平安戲院看了一半戲出來,行刺失風后再回戲院,封鎖的時候查起來有票根,混過了關。跟他一塊等著下手的一個小子看見他掏香煙掏出票根來,仍舊 收好。預先講好了,接應的車子不要管他,想必總是一個人溜回電影院了。那些渾小子經不起訊問,吃了點苦頭全都說了。

  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撳滅了香煙,抿了口茶,還太燙。早點睡——太累了一時松弛不下來,睡意毫無。今天真是累著了,一直坐在電話旁邊等信,連晚飯都沒好好地吃。

  他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网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統槍斃了。

  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當然他也是不得已。日軍憲兵隊還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視內政部為駢枝机關,正對他十分注目。一旦發現易公館的上賓竟是刺客的眼線,成什么話,情報工作的首腦,這么糊涂還行?

  現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說他殺之滅口,他也理直气壯:不過是些學生,不像特務還可以留著慢慢地逼供,榨取情報。拖下去,外間知道的人多了,講起來又是愛國的大學生暗殺漢奸,影響不好。

  他對戰局并不樂觀。知道他將來怎樣?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雖然她恨他,她最后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与獵物的關系,虎与倀的關系,最終极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易先生請客請客!”三個黑斗篷越鬧越凶,嚷成一片。

  “那回明明答應的!”

  易太太笑道:“馬太太不也答應請客,几天沒來就不提了。”

  馬太太笑道:“太太來救駕了!易先生,太太心疼你。”

  “易先生到底請是不請?”

  馬太太望著他一笑。“易先生是該請客了。”她知道他曉得她是指納寵請酒。今天兩人雙雙失蹤,女的三更半夜還沒回來。他回來了又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帶三分春色。看來還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記得告訴他太太說話小心點:她那個“麥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赶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進來不久他就有情報,認為可疑, 派人跟蹤,發現一個重慶間諜网,正在調查,又得到消息說憲兵隊也風聞,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動,不然不但被別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于他有礙。 好好地嚇唬嚇唬她,免得以后听見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鬧。

  “易先生請客請客!太太代表不算。”

  “太太歸太太的,說好了明天請。”

  “曉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說哪天有空吧,過了明天哪天都好。”

  “請客請各!請吃來喜飯店。”

  “來喜飯店就是吃個拼盆。”

  “噯,德國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個冷盆。還是湖南菜,換換口味。”

  “還是蜀腴——昨天馬太太沒去。”

  “我說還是九如,好久沒去了。”

  “那天楊太太請客不是九如?”

  “那天沒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們不會點菜。”

  “吃來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訴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聲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一九五○年)

[天下]「自律型人才」最搶手,培養「和、敬、清、寂」的品格

作者:張漢宜 2007.09.26/ 第381期

今年九月在台灣播出的話題日劇「派遣女王」,劇中擁有數十張證照的特A級派遣社員大前春子,能力傑出又有效率,上班時全力投入,絕不辜負老闆的薪水,但也堅持準時午休、絕不加班。

她認為「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加班表示上班時未盡全力,因而將工時拖長,反而是一種無能的表現。

戲劇效果雖難免誇張,但這齣創下二六%高收視率的日劇,卻呈現了全球競爭中的下一波人才新趨勢──「自律型人才」。

「自律」這件事,為什麼在當今的職場愈來愈重要?這跟日本終身雇用制崩毀、派遣社員崛起有密切關係。

日本企業以往的「終身雇用制」與「年功序列制」逐漸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實力主義抬頭,有能力者隨時可破格拔擢、或跳槽到其他公司。公司內部,資深與資淺之間的倫理逐漸淡去,個人色彩卻愈來愈獲得彰顯。

此外,日本近年來興起「派遣社員」風潮。日本政府《勞動力調查》報告顯示,二○○五年,日本企業的正式社員為三三三三萬人,其中,非正式社員比例高達三二.三%。若更深一層以二十五到三十四歲的中堅分子來分析,每四名上班族,就有一人是非正式人員。

在這樣的社會趨勢下,除了能力之外,唯有懂得「自律」的人才,才能在激烈競爭中勝出。

要成為自律型人才,並非僅指恪守本分、準時上下班這樣的低層次而已,而是必須掌握以下幾個關鍵,才能提升為自律型人才:

關鍵一 把視野從「社內評價」拉高到「顧客評價」

「企業人才受績效評估左右的時代,已經宣告結束!」日本人力顧問公司Shake社長森田英一對企管雜誌《Associe》表示。

以往,員工必須在公司制定的規則下,群策群力打造產品與服務,來滿足顧客的需求。企業內部有一套績效評估的標準,來檢視每個員工的努力程度與產出效能。

如今,自律型人才不是只做為一名「符合甚至超越上司期待的員工」,而是更懂得將視野拉高,不受限於企業內部主管與同事的看法,提高層次,從外部顧客與社會大眾的評價,來做為檢視自我成就的標準,並從廣泛蒐集的外部資訊中,敏銳地掌握新趨勢。

這是一種方向雖相反、卻帶來更大正面能量的良性循環。以前是由企業端出發去滿足顧客,如今,自律型人才則是從顧客端出發,反過來滿足企業。因為,從顧客方面的評價獲得肯定,也會得到上司的讚賞,並增進企業聲望,達到另一種雙贏,也使得自律型人才掙得更廣闊的天空。

關鍵二 打造「自我品牌」,增加「個人關鍵字」

《年輕人為何三年就辭職》作者城繁幸表示,以往,上班族的個人價值,來自所屬企業的名字,也就是所謂的「Name Value」,其中包括公司的名望與規模。上班族依附著公司,謹守本分、循規蹈矩,比起迎向挑戰,更注重安定的價值。

如今,上班族必須建立自己的「人才品牌」。自律型人才不只是企業大機器的小螺絲釘,更懂得打造自我品牌,彰顯自己的獨特競爭力與價值。

當企業有一項專案企劃,上司與同事會自然而然想到你具有某項足堪勝任這項任務的能力,這就是你個人能力的「關鍵字」,而且愈多愈好。

你周遭的上司、同事與客戶,頭腦就像一個又一個Google搜尋引擎:你必須讓他們在腦海搜尋得到你。而且必須排在搜尋結果的第一頁。

因此,打造自我品牌,須掌握以下幾項思維

一、描繪自己希望成為怎樣的人才。例如:「關注環保議題並帶動全球付諸行動的高爾」、「身為全球科技首富卻不忘社會責任的比爾蓋茲」。上述這兩個例子,都不僅擁有財富與名望,同時以自身的影響力,對大我擘畫願景,並且身體力行。

二、要成為這樣的人才,必須具備哪些條件與能力?

三、要達到這樣的目標,三年後、五年後、十年後,必須做到哪些階段性成績?

像這樣,立定目標,蒐集資訊,然後堅定地往前循序邁進。

關鍵三 增加以往不曾有的經驗

每個人都想增加新的競爭力,但增加新能力,不只是去上課、考證照而已,而是必須從增加「自己以往不曾有過的經驗」開始做起。

例如:
一、試試看一個人去自助旅行,不要跟團、也不找朋友隨行。讓自己在這樣的過程中,自己學習面對狀況、解決問題。在過程中增加膽識、見識與視野。

二、在「自己喜歡」的範圍之外,嘗試去閱讀平常不看的書籍與雜誌。這樣,可以拓展「知」的領域,而不是老在同一個「舒適圈」(Comfort Zone)打轉。

三、在平常習於來往的社交圈之外,試著去認識不同領域的人才。每個人才,都是一座寶庫;每雙眼睛,都擁有另一個世界。總是跟同樣一群人在一起,或許安心而舒服,但很難有所突破與進步。認識不同的朋友,而且是跟自己完全不同領域的人,能夠開闊你的視野。

關鍵四 掌握四個「SELF」

要徹底了解自己、掌握自己,必須從四個「Self」著手:

一、Self Awareness(自覺)

分析自己。你的健康情形如何?在面對成功與失敗的時候,你會有怎樣的精神狀態?生活會受到怎樣的影響?

二、Self Control(自制)

調整自己。分析自己之所以會成功或失敗的原因,找出關鍵點,做為下次的決策參考。

三、Self Esteem(自我尊重)

肯定自己。即使是小小的成功,也要懂得給自己一個鼓勵與讚賞,從小小的自信中累積能量,培養成就大事的基礎。

四、Self Image(自我描繪)

找到定位,繪製自己的人生藍圖,想像未來的自己會是怎樣的樣貌,以及希望達成怎樣的成功。

關鍵五 培養「和、敬、清、寂」的品格

要注意的是,成為人才,不只是能力的培養,另一個更重要的關鍵是「品格」。因為,光有傑出能力,品格卻受到質疑,只能獲得短暫的利益,而無法打造個人品牌。

下面這個方程式足以說明:

「傑出能力」+「受人尊敬」=自我品牌價值。

品格的培養,從日本茶道文化的精神,可一窺其中奧義:
「和」:和諧的美感,人與人之間的協調。
「敬」:對其他人的尊重與敬意。
「清」:一種問心無愧的清澈、素直、無邪無垢的心。
「寂」:不張狂的言語,泰然自若的安定。

在全球人才戰的激烈競爭中,能力的累積已經不夠。建立自己的主軸,設定目標,主動出擊,創造自己的價值,成為「自律型人才」,正是下一波贏的關鍵。

[健康]11點前入睡 最能確保睡眠品質

Source::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070927/1/l8wq.html

更新日期:2007/09/27 13:00

俗話說,「早睡早起身體好」,是有一定科學根據的。專家說,只有深睡眠才是有效睡眠,對消除疲勞、恢復體力產生重要作用,因此最好能在晚上11點前入睡,1個小時後順利進入深睡眠,最能保證良好的睡眠品質。

專家說,睡眠的產生,主要靠大腦分泌的褪黑激素來誘導,它的分泌非常有規律,在白天血中濃度極低,到了黑夜則顯著升高,淩晨2到3點達到最高峰。之後褪黑激素分泌量逐漸減低,睡眠逐漸變淺,到早晨自然醒來。

專家指出,正常睡眠是由深睡眠和淺睡眠交替構成,但只有深睡眠才是有效睡眠,對消除疲勞、恢復體力有重要作用,但它在總睡眠時間堨u佔了15%左右。人在夜間0點到4點之間容易獲得深睡眠,正常成年人,一般在入睡60分鐘後才會進入第一次深睡眠。

對於失眠現象,專家建議說,白天應進行適度的體能活動;也不要在床上進行看電視、閱讀等非睡眠活動;此外,不論幾點入睡,清晨都應定時起床,也應堅持固定的上床與起床時間,才可維持正常的睡眠節律,提高睡眠效率。

[文學]夏宇 - 也是情婦

一九七九年夏天你也是一個情婦,很
低的窗口,窗外只有玉蜀黍。他是捲
髮,胸前有毛,一輩子
不穿什麼藍衫子。也不像候鳥
不留菊花
是一頭法蘭西的河馬
善嚼

一九七九年夏天阿洛
阿洛你已經開發
亞熱帶無可
無可置疑的肥沃

亞熱帶 無可
無可置疑
不適合
等待

[學習]本月不可不知的六個管理新詞

哈佛商業評論全球繁體中文版

德爾菲法(Delphi technique)

又稱專家諮詢法,是一種善用許多專家智慧的預測法。通常會邀請大約二十位學有專精之士,籌組一個專家顧問團,成員的專精領域涵蓋各個相關領域,請他們評估未來可能的結果。顧問團經過討論得出若干預測,或公司自己也作預測,再請專家針對每項預測成真的可能性打分數。評分結果經過整理,再次送交顧問團,請他們再作一次評分。這樣一直進行,漸漸形成共識。一般來說,企業若想投資新興科技領域,或進軍仍未成熟、混沌的市場,常會用這個技巧來幫助決策。


轉換型領導(transformational leadership)

轉換型領導人爭取追隨者的信賴與信心,讓自己成為群體的楷模。他們宣示未來目標、訂定達成目標的計畫,而且就算組織已經締造了卓越的成就,他們還是會嘗試創新,另闢蹊徑。這類領導人會指導追隨者,並且充分授權,鼓勵追隨者充分發揮潛能,為組織做出更大的貢獻。


交易型領導(transactional leadership)

交易型領導人訴諸部屬的個人利益,營造「施」與「受」的關係模式。他們以傳統方式來界定部屬職責,達成目標時給予獎勵,未達成時加以糾正。男性比女性更常表現出交易型領導的另外兩項特質,主動(適時)或被動(事後)糾正懲戒部屬。


夠好就好(good enough)的市場

哈佛大學教授克雷.克里斯汀生用這個詞,建議正在開發和推出新產品與服務的新創公司:不見得要追求完美,才能威脅到既有業者。在中國市場中,中階市場業者開發和推出「夠好的」產品,也就是產品夠可靠,價格夠低廉,用來取代高價產品,因而比既有業者搶先一步。


收購再轉售(buying to sell)

私募股權(private equity)公司在收購後大舉整頓,快速改善績效後轉手出售。這種策略融合了企業經營及投資組合管理,是私募股權之所以能夠快速成長,而且報酬率很高的成功關鍵。這種轉售策略最適合的情況是,收購方必須取得絕對的所有權和控制權,以便在短期到中期實現價值創造的機會。這種機會最常出現的情況是,一家公司由於過去管理不善而績效不佳,或者是當一家公司的潛力尚不明顯,以致價值遭到低估。


收購持有(buying to keep)

上市公司在收購後會長期持有,並將新購事業融入本身的營運之中。其實,上市公司可以學習或借重私募股權公司的「收購再轉售」策略,不過如果公司既有的業務組合和所購事業能夠產生綜效,就沒有理由賣掉;而如果所購事業具長期有機成長的潛力,短線買賣的做法也不可取。

[趨勢]唱片、報紙…10行業 10年後收攤

http://udn.com/NEWS/WORLD/WOR3/4032490.shtml

百年老店,古來稱羨,但時代不同了,三百六十行裡,有些行業難以再撐下去,企業家網站(Entrepreneur.com)列出十種行業,依目前走勢,十年後可能收攤。這十個行業是:

唱片行:唱片行關門的速度破紀錄。唱片零售業霸主淘兒研判自己挺不過線上音樂和沃爾瑪之類連鎖賣場的競爭,去年關掉全美所有八十九個店面。CD愈來愈難賣,沃爾瑪可以用其他百貨的銷路來抵消CD的虧損,但沃爾瑪唱片部門能否撐過十年還很難說。

傳統底片:有錢別再投資這一行。二○○六年五月到二○○七年五月,數位相機列印的照片成長三成四。底片型相機銷量下跌四成九,但數位相機繼續每年成長百分之五。美國網路用戶七成有數位相機。加拿大七成人口有數位相機。

報紙:電台和電視新聞問世時,有人喊報紙完了。傳真機降臨時,有人說今後新聞傳真到府,報紙無用。報紙都挺下來了,但數目從網路誕生的一九九○年代以來一落千丈。

公用電話:一九九七年,全美國有二百萬具公用電話,如今只剩一半。機場和飯店還會設公用電話,方便沒有手機的人。毒販為避監聽和追蹤,最愛用公用電話亭。

舊書店:到舊書店找絕版書,找你童年最愛的讀物,翻翻揀揀,樂趣無窮。

電話行銷服務:五年前美國民眾發起「別打給我」運動,電話行銷業大受打擊。業者雖無孔不入,連你自認滴水不漏的手機也鑽進來,但這一行愈來愈難做。

電玩場:電玩場還在,在電影院、高爾夫練習場和其他觀光場所都還看得到,但消失只

撲滿:小豬的腳步真的趕不上時代,沒人做小豬的日子不難想見。

噴藥飛機:目前美國噴藥飛機的機齡平均六十年,而且數目銳減。這一行太危險,三不五時把藥噴到農場工人身上。空中噴藥十年內還會存在,但不會像現在是個體戶生意,而是由航空公司經營。

同志酒吧男同志和女同志在社會上日益獲得接受,可以正大光明見人,不必躲進同志酒吧。

[網路]遠傳WiMAX於2008下半年登場

記者馬培治/台北報導  28/09/2007

國內三大行動通訊業者中唯一在第一輪標到WiMAX執照的遠傳電信,宣佈其WiMAX服務開台
時間:2008年下半年。

遠傳電信今(28)日舉辦開台10週年慶記者會,除了推出一連串促銷活動,高層更首度發表了WiMAX開台時程規劃。遠傳電信總經理楊麟昇(Jan Nilsson)表示,由於WiMAX相關設備如基地台等所能支援的規格,如頻寬與系統穩定性等,在實驗室內的理論值與實際測試的數值仍有落差,他認為在後端系統設備技術未達商業運作標準前,遠傳不打算貿然開始廣設基地台,「我們認為大約要到明年上半年,技術問題才會解決,下半年才可能正式開始營運,」他說。

「WiMAX在正式上線前仍需要時間測試,」楊麟昇說,現階段遠傳在WiMAX的首要工作仍是測試,但他卻不願透露合作的WiMAX設備供應商,「我們對用哪家廠商的產品持開放態度,硬要我點名,我會說哪家業者能最快端出符合商業運轉條件的設備,我們便最可能採用,」他說。

WiMAX設備尚不符商業運轉要求的問題,可能是所有已取得WiMAX執照營運商都需面對的問題。WiMAX傳輸速度的理論值雖可達到 74Mbps,但依據中華電信與北電在年中WiMAX高峰會期間展示的行動健康照護服務來說,其測試數值卻僅有每秒5.2MB,離理論值還有大段距離。

除了頻寬與服務品質,遠傳尚需顧慮的還有WiMAX有無可能與既有服務競爭的問題。楊麟昇便說,WiMAX發展會以無線資料傳輸為主力,但他否認此舉是欲與2G、3G以語音業務為主做出區隔,「對遠傳來說,提供各種技術,讓使用者能自由選擇不同使用方式,才是我們的目標,」他說。

此外,由於遠傳僅取得南區WiMAX執照,若要提供全區服務,勢必得與北區業者合作,在威邁思(北區)與威達(南區)已宣佈合作之後,遠傳究竟會與另兩家北區業者大眾電信或何薇玲領軍的創一投資當中的哪一家合作,也引發外界關切,部分媒體甚至以遠東集團董事長徐旭東與何薇玲私交甚篤為由,點名遠傳將會與創一合作發展全島WiMAX業務。

「我只能說那是不錯的提議,」楊麟昇未正面回應外界的傳言,僅表示一定會與一家北區業者合作,但堅不肯透露。

[繼續擴張無線網路業務]

遠傳開台10週年,總經理自認也到了業務範圍從語音往資料傳輸延伸的重要轉折點。

「我們的業務發展會更往無線網路業務擴張,」楊麟昇表示,傳統以語音為主的無線通訊服務市場已進入成長平緩期,難再有大幅成長,也因此遠傳積極往無線上網的業務範圍推展,力推3.5G行動上網,以及結合Wi-Fi與3.5G的大寬頻業務,他並透露僅推出數個月的大寬頻服務,已有近萬用戶。

遠傳為加碼無線上網業務,除了搶標WiMAX執照,亦入主建制台北市Wi-Fi無線網路系統的安源資訊,早已逐步完成佈局。

「我們認為無線上網將會是未來主流,我們當然需要加強相關服務,才是無線通訊市場的完整服務供應商(Complete Provider),」他說。

[企業]Google計畫擴軍三分之一 主要位於歐洲

CNET 新聞專區:綜合外電  28/09/2007

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報導指出,Google計畫將團隊擴大三分之一,新增加的大多數職務將位於歐洲。

報導稱,Google計畫在歐洲招聘數千名工程師,成立一支規模與美國相當的研發團隊。

金融時報援引Google在歐洲的技術團隊新任負責人Nelson Mattos的話報導說,「我計畫將Google在EMEA(歐洲、中東與非洲)地區的技術團隊規模擴大到與北美相當的水準,這也是我加入Google的原因。」

Google員工數量由3月底時的12,238人增加到6月底時的13,786人,成長幅度為近13%。《金融時報》報導表示,規劃中的團隊擴大計畫將在未來3年內完成。

Google沒有就這一報導立即發表評論。

[醫學]台灣之光 20分鐘驗癌 檢查費僅100元

Source:http://tinyurl.com/2nsfwt

權威醫學期刊:振奮的轉變

【邱俊吉、甯瑋瑜、資訊研究組╱綜合報導】中央研究院原子與分子研究所研究員張大釗,昨天發表一款全球首見的掌上型癌細胞偵測器。這款只比十元硬幣稍大、組裝簡易、篩檢癌細胞準確度達七成五的偵測器,不但是現有癌症篩檢儀器中體積最小,且二十分鐘內就可得知細胞是否癌化,創所有篩檢速度最快紀錄,比目前各項檢驗至少需半天以上快許多。該偵測器若能量產,每人每次檢測費約僅需百元。

全球首見

張大釗是在中研院舉行的「生命科學研發成果」發表會中,展示獨步全球、堪稱「台灣之光」的學術研究成果。該研究今年七月已被英國皇家化學學會(Royal Society ofChemistry,RSC)接受,學會六本期刊包括《材料化學期刊》(Journal of Materials Chemistry)、《分析者》(The Analyst)等都介紹這項發明,《分析者》更形容它是「癌症偵測上令人振奮的轉變」(Exciting changes for cancer detection),讚美對醫學的貢獻。張大釗說,未來不排除運用這偵測器與國內醫療院所合作,進行大規模篩檢。

成功偵測十種癌細胞

乳癌醫學會理事長陳訓徹表示,和現今癌症篩檢時間相比,這個儀器具有快速優勢。衛生署則表示,此器材若能通過查驗登記,確認安全、有效,不排除做為社區篩檢癌症利器。張大釗指出,這項研究是利用研究團隊在實驗室所合成出來的「螢光探針分子」(BMVC),將它送入癌細胞的細胞核內後,在掌上型癌症偵測器鏡片下,分子便會迅速發出黃綠色螢光。研究團隊已成功在肺、口腔、鼻咽、卵巢癌等十種癌細胞成功證實偵測器檢測成果。
至於偵測器操作流程,張大釗說明,最先要把含螢光探針分子的緩衝液試管,滴入一至二滴含有癌細胞或正常細胞的組織液,再把含有細胞組織液的緩衝液試管,放入掌上型癌症偵測器,結果會發現,滴有正常細胞組織液的緩衝液試管,在偵測器鏡片下不會迅速出現螢光,而滴有癌細胞組織液的緩衝液試管,在鏡片下二十分鐘內即呈現明亮的黃綠色螢光。




他說,該儀器組裝方式相當簡單,就是先把一片發光二極體(LED)當基座,然後往上架第一片鏡片,再往上架一個可放置玻片或試管的小匣子,最後再放第二片鏡片,儀器就裝好了,組裝前後不到一分鐘。隨後再從基座接電線插上一般電源插座,就可使用。張大釗指出,研究團隊去年已與台大醫院合作,主要透過該院耳鼻喉科門診,收集頸部有異常腫塊的患者,由醫師採針孔穿刺,採集五十八名疑有頭頸部癌症患者的組織液後,隨即利用患者的細胞檢體,同時進行病理診斷及掌上型癌症偵測器篩檢,結果病理診斷出十五人罹癌,掌上型癌症偵測器則篩檢出二十人罹癌,準確率有百分之七十五。張大釗說,偵測器造價約一萬元,可用次數視LED壽命而定,但以實驗至少已做百次,偵測器都還能使用的情況來看,粗估每人次檢查費用在一百元內就可完成,但因涉及採樣與分析,需專業人士操作,目前民眾仍無法在家自行檢測。

民眾盼用於社區篩檢

台大醫院耳鼻喉部主治醫師婁培人則說,該研究所需成本及時間,篩檢費用可能比一般抽血檢查還便宜,但由於現階段仍需採組織液,日後若能做到唾液檢測,或許即有讓民眾可在家自行檢測的可能。林口長庚醫院副院長蔡熒煌說,是否為癌症仍須進一步確診,例如要進行病理組織診斷等。一名乳癌患者家屬說:「一百元檢測費大家都出得起」,期待這樣快速、便宜的篩檢,能快點運用於社區篩檢,若能提高準確率,對於防治癌症,相信會有很大幫助。

2007年9月25日 星期二

[健康]醫定要注意/電腦族用眼過度 30歲提早得老花眼!

更新日期:2007/09/21 16:19 記者:記者徐敬芸、王瑞璋/台北報導

有民眾才30多歲,卻出現老花眼的現象!原來由於目前電腦族增加,用眼過度的情況下,眼科醫師發現民眾老花眼的症狀提早出現,現在老花眼不再是5、60歲民眾的困擾,而是許多長時間緊盯電腦螢幕的年輕人,醫師發現長期用眼過度的結果,老花眼症狀提早出現。

眼科醫師蔡瑞芳:「工作時間太長、熬夜,或者是你攝取的維他命C含量太少,很可能會讓你節狀肌比較疲勞,就會有短暫的老花眼的症狀。」

有民眾才30歲就已經出現老花眼現象,尤其看書報情況最明顯,拿在手上看不清楚,非得拿遠一點才行,而除了用眼過度,導致老花現象提早出現。醫師說,現在近視雷射手術,為了矯正更好的視力反而過度,這也會影響老花眼提早出現。

眼科醫師蔡瑞芳:「如果說你做雷射近視手術,產生的效果是過度矯正的話,那到了30歲產生,老花眼提早的這個現象也會比較早。」

為了避免提早當上老花眼族,醫師建議,不論是看書還是使用電腦,記得每30分鐘或40分鐘,一定要休息10分鐘,並且少熬夜,才能有效保護眼睛。

http://tw.news.yahoo.com/article/url/d/a/070921/17/ky8p.html

[文學]守夢獸 / 張惠菁

三少四壯集 張惠菁  (20070923)

  她開始看見了,用獸的盲眼的方式看見。「要想進入他人的夢,必須先放下自我。」師父說。

 進入別人夢境的第一次練習,很嚇人。一瞬間,孔雀曾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兒,在一個不認識的人的夢裡。

  人類是會為自己創造尺度的動物。人尋找座標,為了定位,也為了在無限之前保護自己。人尋找一個理由,好讓自己可以不在乎被世界的粗糙表面刮傷,可以不在意外人的誤解並且說「你們怎麼想我不管」,只要他還能符合自己的尺度。

 孔雀在學校成績中等,在家也是個少言的孩子。但孔雀以夢的技藝為尺度。她知道自己學得很快,她不在乎同學覺得她有點怪。

 師父第一次打開某人的夢境甬道,讓孔雀練習時,曾警告過:「所有人的夢境,都有守夢獸。」

一進甬道孔雀便注意到前方有個暗影,蹲踞著,不動。那就是守夢獸。

守夢獸的眼睛,幾乎只有眼白。牠像盲人一樣朝向虛空,有時轉動頭部,彷彿在聽,用另一種感官彌補牠看不到的世界。

原來獸是瞎的。孔雀想,那麼我只要不發出聲音,就可以通過了。

她放輕腳步,悄悄地接近。距離獸一步之遙的時候,獸動了。

那一瞬間非常之快,守夢獸體形暴長,張口朝孔雀撲來。孔雀感覺到烈焰轟地在獸的身周燃起,眼睛刺痛得睜不開。有一股力量從背後襲來,孔雀給捲出了甬道,跌坐在她師父身前。甬道在她後方關閉了。

「獸當然會出來攔妳。」師父冷冷地說。「妳臭死了。」

「臭?」

「妳身上那股自我的味道,臭死了。守夢獸早就聞到了。」

師父說:「我要過去;我已經很懂夢了;要是第一次就成功闖過,那我就太棒了……這些念頭在人體內發酵的味道,守夢獸最討厭。妳身上哪怕還有一丁點這種氣味,就不可能通過。」

意思是說……要進入別人的夢,必須先變成一個……沒有味道的人?孔雀問。

「好好想想妳為什麼要進入別人的夢吧。如果是妳,會願意別人闖進妳的夢,只是想證明他做得到、很厲害嗎?」師父不耐煩地說。「妳以為,這是在比賽登陸月球插國旗啊?」

但是,要怎樣抹除味道?怎樣通過、要不……乾脆騙過,獸的把關?孔雀想著。

她試了很多次,失敗很多次,她的自信粉碎了。

再一次嘗試時,孔雀是不抱希望的。她已經不確定,最終能否學得下這門技藝──一度她還以為,這是她在世上唯一擅長的事呢……現在,她還能以它為尺度嗎?如果不能,那她的存在算什麼?

孔雀又一次走到守夢獸不遠處,但還不到牠會咬過來的距離。她無望地觀察著,獸的鱗片在黑暗中,折射出曖曖,鈍鈍的光。黑暗,從獸的身上擴散出去,變成一種有層次的黑。獸抬頭嗅了嗅,眼白依舊朝向著虛空。

也許,有那麼一兩秒,孔雀曾意識到,守夢獸並不是瞎的。但這不重要,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消解,融化,她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接近獸,隨著牠呼吸的頻率,呼吸,接著她失去了光,陷入黑暗,什麼也看不見,跟獸一樣盲目。

一群螢火蟲出現在身邊。不是螢火蟲,是閃爍的火光。有一隊人,提著燈籠,在繞行,走動。這景象就在她身邊,一直都是。她不是在甬道裡,她已經在夢裡。她開始看見了,用獸的盲眼的方式看見。

「要想進入他人的夢,必須先放下自我。」師父說。

孔雀在燈籠環繞的黑暗中,翻出眼白,朝向虛空點頭。她想她懂得了這句話。

直到,那個她私下命名為五片葉的人出現為止。

愛情將會粉碎孔雀的無我。頭一回,孔雀想要在他人眼裡看見自己。

[電影]如此濃烈的「色」,如此肅殺的「戒」

龍應台 中國時報 2007.09.25

所有的尺寸都是真的,包括三輪車的牌照和牌照上面的號碼。」李安說。 我問的是,「色戒」裡
老上海街景是如何拍出來的。他說,他的研究團隊下了很深的工夫,而上海製片廠也大手筆地重現了上海老街。

< 搶救一段灰飛煙滅的歷史 >

「建築材料呢?」「也是真的。」

我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但是再追一句:「可是,街上兩排法國梧桐是真的嗎?」

「一棵一棵種下去的。」李安說。

他提醒我,第二次再看時,注意看易先生辦公室裡那張桌子。民國時代的桌子,他找了很久,因為大陸已經沒有這樣的東西。桌上所有的文具,包括一只杯子,都費了很大的工夫尋找。

「你有沒有注意到易先生辦公桌後側有一個很大的雕像?」

啊?沒有。

「是鍾馗。搞特務的都會放個鍾馗在辦公室裡。」

李安並非只是在忠實於張愛玲的原著,他是在設法忠實於一段灰飛煙滅的歷史。易先生進出的門禁森嚴的後巷,還真的就是當年七十六號特務頭子之一李士群的住宅後巷

香港又怎麼拍的?香港的老街根本拆光了,大學生坐電車那些看起來像中環德輔道的鏡頭,怎麼來的?

「那是檳城和怡保。那裡的街屋和老香港一樣,但是保留得很完整,只是馬來西亞的屋頂是斜的,所以要作些電腦處理。」

< 戲裡戲外 人生層層交織 >

「那電車怎麼來的?」

「特別做的,真的電車。」

學生演戲的部分,是在香港大學陸佑堂裡頭拍的。一九一○年代的建築,立在山頭,仍舊風姿綽約。拍學生演戲的那一段,李安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因為影片裡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台北國立藝專第一次演話劇時所經歷的:大學禮堂的舞台,純真年輕的學生,從演戲裡頭發揮自己又找到自己的奇異經驗,演完以後大夥興奮地去吃宵夜,空空的街上下著小雨…

李安在敘述,我看著他的眼睛,很大的眼睛,溫煦、誠懇,但是很深刻。這裡有好幾層的人生和故事交叉重疊了:二十歲的李安和二十歲的王佳芝、鄺裕民,過去的年輕演員李安和現在的年輕演員湯唯。從前和此刻,戲裡和戲外,劇本和人生,層層交織。

在尋找易先生的辦公桌時,浮現在李安腦裡的是「小時候爸爸會用的那種桌子。」

「色戒」在尋找的,是爸爸的時代會看的電影,會哼的歌,會穿的衣服,會擺在書架上的書,還有民國的口音。一口京腔普通話的湯唯得上課改學南方的國語。梁朝偉、王力宏、湯唯上了三個月的課,要讀「未央歌」、「藍與黑」,要看尤敏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陽」,要聽當時的流行音樂,要讀戴笠和胡蘭成的傳記和作品,要熟悉張愛玲作品裡的每一個字,要進入一個有縱深的、完整的歷史情境。

< 現在若不拍 就會永遠沉沒 >

很深地「浸泡」在那個歷史情境裡,李安說,拍到後來,幾乎有點被「附身」的感覺。

「是張愛玲的作品找我,不是我找它。這段歷史,就是要被留下來。」

「可是他們這個年齡的人距離那個時代,太遙遠了。」似乎說得口都乾了,他喝了一口茶,繼續,「我們這一代還知道一點點,我們這一代不拍這電影,將來,就永遠不可能了。」

我看著李安。這是香港中環的四季酒店,接近晚上十一點,我突然發現了「色戒」是什麼。它是李安個人的「搶救歷史」行動。也許是張愛玲小說裡人性的矛盾吸引了他,也許是張愛玲離經叛道的價值觀觸動了他,也許是小說的電影筆法啟發了他,但是,真正拍起來,卻是一個非常個人的理由,使得他以「人類學家」的求證精神和「歷史學家」的精準態度去「落實」張愛玲的小說,把四○年代的民國史──包括它的精神面貌和物質生活,像拍紀錄片一樣寫實地紀錄下來。他非常自覺,這段民國史,在香港只是看不見的邊緣,在大陸早已湮沒沉埋,在台灣,逐漸被去除、被遺忘,被拋棄,如果他不做,這一段就可能永遠地沉沒。他在搶救一段他自己是其中一部分的式微的歷史。

< 把張愛玲褪色的膠捲還原 >

「話劇團的部分在港大陸佑堂拍,你知道陸佑是什麼人嗎?」

他搖頭。

「你記得民國五十三年,有架飛機因為劫機在台中附近掉下來,死了五六十個人,很多電影圈的重要人物,裡面有個人叫陸運濤?」

「當然知道,」李安說,「他是電懋電影的創立人,『星星月亮太陽』就是他的。他那時先來花蓮,還有雷震跟趙雷,我那時九歲,還跟他們一起照相,印象很深刻」

「陸佑,就是陸運濤的父親。」

啊…他不說話了,可是我們可能都在想一樣的事情:歷史的許多蛛絲馬跡,看似互不相關,卻會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驀然浮現,彷彿它找到了你。張愛玲在一九三九年拎著一支大皮箱來到港大校園,許地山是她的系主任。戰火開打時,她在陸佑堂的臨時醫院裡作學生看護,外表清純的女學生心裡深藏著一個人性X光照相機,喀擦喀擦拍下人世的荒蕪。二十幾歲的港大女生張愛玲,是否料到七十年後在陸佑堂,有個李安試圖把她褪色的膠捲還原?床戲演得那樣真實,那樣徹底,使我對兩位演員肅然起敬,但是,如果不是演員對導演有極度的信任,這樣沒有保留的演出是做不到的。李安是如何說服演員在這部電影
裡,激烈而直接的性,是必要的呢?我相信它的必要。

張愛玲的這篇「不好看」的小說,之所以驚世駭俗,主要是因為小說中違反世俗的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價值觀。一般的作者去處理女特工和漢奸的故事,難免要寫女特工的壯烈和漢奸的可惡。張愛玲的女特工卻因為私情而害了國事,張愛玲的漢奸,也不那麼明白地可惡,長得「蒼白清秀」,最貼近的描述,透露的倒有幾分可憐:「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种溫柔憐惜的神氣。」

< 獵人與獵物 角色很弔詭 >

更「嚴重」的是,女特工之所以動情,那情卻也不是一般浪漫小說裡的純純的愛,而是,性愛。「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征服一個男人通過他的胃,「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如果王佳芝背叛了她的同志,是由於她純純的愛,她還可能被世俗諒解甚至美化,但是,她卻是因為性的享受,而產生情,而背叛大義,這,才是真正的離經叛道,才是小說真正的強大張力所在。「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佔有。」就權力的掌控而言,易先生是「獵人」,王佳芝是「獵物」;就肉體的釋放而言,王佳芝可能是「獵人」,易先生是「獵物」。因為有如此濃烈的「色」,才會有危險而肅殺的「戒」。易先生把一枚「戒指」圈在王佳芝的手指上,究竟是易先生施「戒」於王,還是王是易先生的「戒」,恐怕是一個辯證關係、互為連環。「虎」和「倀」是什麼關係?「倀」和「娼」又是什麼關係?

在小說裡,性寫得隱晦,但是張愛玲彷彿給李安寫了導演指示;「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是一個寫在劇本旁邊的導演指示。導演完全看見了性愛在這齣戲裡關鍵的地位,所有的戲劇矛盾和緊張,其實都源自這裡。

< 性愛精準拿捏 張力瀕斷裂 >

李安對性愛的拿捏,非常精準。頭一場床戲的暴虐或可被批評為缺乏創意,因為專家會指出,這種性的暴虐在納粹電影裡常會出現,用來凸顯「權勢就是春藥」的主題。但是在其後的床戲中,兩人身體之極盡纏繞交揉而神情之極盡控制緊繃,充分呈現了兩人對自己、對命運的態度:易先生對戰事早有壞的預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燙的刀山上,命提在手裡。兩人的表情,有絕望的神色,性愛,是亡命之徒的唯一救贖也是最後一搏;加上一張床外面的世界是狼犬和手槍,暗殺和刑求,陰雨綿綿,「色」與「戒」在這裡做最尖銳的抵觸對峙,李安把戲劇的張力拉到接近斷裂邊緣。

張愛玲曾經深愛胡蘭成,胡蘭成曾經傷害張愛玲。張愛玲對於「漢奸」胡蘭成,有多麼深的愛和恨?不敢說,但是在「色戒」裡,王佳芝身上有那麼多張愛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無法不令人聯想胡蘭成。

「色戒」會讓張愛玲塗塗寫寫三十年,最後寫出來,又是一個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東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語焉不詳,太複雜的情感,太曖昧的態度,從四十年代她剛出道就被指控為「漢奸文人」這段歷程來看,「色戒」可能真是隱藏著最多張愛玲內心情感糾纏的一篇作品。

< 深度掌鏡 窺見極致藝術 >

「色戒」,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寫鄭蘋如和丁默?的故事,實際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愛與恨、「獵人與獵物」、「虎與倀」的關係、那「終極的佔有」,寫的哪裡是鄭蘋如和丁默?呢?李安說,他讓梁朝偉揣摩易先生角色時,是讓他把丁默?、李士群、胡蘭成、戴笠四個人的特質揉合在一起的。湯唯演的,是王佳芝和張愛玲的重疊。

性愛可以演出這樣一個藝術的深度,Bravo,李安。

2007年9月24日 星期一

[歌詞]Free Loop - Daniel Powter

I'm a little used to calling outside your name
I won't see you tonight so I can keep from going insane
But I don't know enough
I get some kinda lazy day
Hey... yeah

I've been fabulous through to fight my town a name
I'll be stooped tomorrow if I don't leave as them both the same
But I don't know enough
I get some kinda lazy day
Hey... yeah

(Chorus)
Cos it's hard for me to lose,
in my life I've found only time will tell how to figure out
How we can, baby, we can do a one night stand, yeah...
And it's hard for me to lose in my life,
I've found outside your skin right near the fire
How we can, baby, we can change and feel alright

I'm a little used to wondering outside the rain
You can leave me tomorrow if it suits you just the same
But I don't know enough
I get some kinda lazy day
Hey... yeah

(Chorus)
Cos it's hard for me to lose,
in my life I've found only time will tell how to figure out
How we can, baby, we can do a one night stand, yeah...
And it's hard for me to lose in my life,
I've found outside your skin right near the fire
How we can, baby, we can change and feel alright

I'm a little used to wondering outside the rain
You can leave me tomorrow if it suits you just the same
But I don't know enough
I need someone who leaves the day
Hey.... yeah

REPEAT CHORUS
REPEAT CHORUS....

[深思]相處之道

◎張晉慊

在愛情的相處這門學問裡,我不專業,我不中肯,我不學術。我的相處之道,是沒有明天的生存方式,是只要能多快樂一天,多在一起一天,多相擁一天,多開心一天,就什麼都不計較。寄望永恆的人,我這裡沒有答案,即便讓你仰望蒼穹,宇宙星辰裡也沒有答案。

我不把自己當兩性專家,回答你凡事都有解答,也經常勸離不勸合,該死不死硬撐著做啥?因為既然稱為相「處」,處不來,硬湊又何苦?但是就因為那麼愛,所以就硬要尋找能走到盡頭的方法,可惜,人與人之間,太難找到恆等式,可以對a這樣,不一定就可以對b這樣,別人可以這樣得到結果那樣,我們這樣卻被那樣。相處之道啊…要走我這條路的,就把明天、後天、未來、一輩子這些名詞先忘掉,人永遠活在今天,今天活不好,未來就走不到。

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為什麼兩個人要在一起?在回答這問題之前,我不管你們兩個人到底是怎麼開始交往的,因為誤會,因為相愛,因為糊塗,因為手賤都好,總之在一起了,我要問的是,兩個人在一起做什麼?要做什麼?如果你的觀念裡面,認為兩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學習互相包容互相成長,那我建議你去靈糧堂,去看看聖經長什麼樣,說不定可以看到你的倒影。但如果不是這樣,兩人相戀後的交往是為了什麼?

一向都是這句話:要快樂,要比一個人的時候快樂。兩個人在一起卻沒有一個人的時候來的快樂,為什麼要在一起?再重複一遍,兩個人在一起卻沒有一個人的時候來的快樂,為什麼要在一起?

有,也許有,兩個人在一起的確很快樂,但卻也多出很多痛苦,因此眷戀那份快樂,願意承受更多痛苦。沒有,也許沒有,但仍然堅持在一起的,因為愛,因為依賴,因為責任,因為習慣,一開始在一起,就像泥沼一樣爬不起來,不到了窒息而死,不願意承認兩人沒有未來。但是原因再多、兩人間的依賴再多,只要「不快樂」這三個字存在,再堅強的堡壘都會一瞬間崩潰,因為不快樂這種痛苦會蠶食、會鯨吞,把兩人的愛情消磨成灰。所以只要不快樂,再愛也沒有用,甚至嫁了娶了小孩都生了,甚至八十歲一百歲頭髮白了眼睛花了,不快樂,明天還是會分手。

還有更悲哀的,越是深愛,越會多出莫名其妙的痛苦,像前面寫的不安、吃醋、生氣、鬥嘴、觀念不合,倒楣的還有家庭因素環境因素等外力介入,不那麼愛反而相安無事,各玩各的好聚好散,愛到底,反而注定了分開,問問自己,兩個人在一起,就為了這些嗎?如果不是,為什麼演變成這樣?尤其是初戀,那痛澈心肺相思,卻因為當時最不懂相處之道,把一段浪漫的姻緣搞泡,十年二十年後,還在秋風落葉時感慨,如果當年有一點點懂事,今天兩人就不是這個樣子。

那麼經過這些年,經過這幾段感情,是不是應該體會到什麼?學到什麼?「聚散無常」,曾經以為會天長地久的,如今早已人事變遷,不小心湊在一起的,也不小心生孩子了。在這瞬息萬變的無常運轉中,可以抓住的,是什麼?去想一想,是什麼?

我經常會露出會心的微笑,在聽完某些故事後,接著問一句:「是初戀吧?」是啊,初戀最會犯的錯,就是不懂相處,很簡單的問題,都可以變成世界大戰。有個飛行機師和老婆鬧離婚,原因是平常出勤時,老婆總會為他準備紅內褲,但那次岳父做頭七,老婆覺得穿紅內褲對父親不尊敬,因此要他這次不要穿,他不爽,難道要為了死的人,冒著生命的危險?就偷偷的穿了,回來兩人大吵一架,因為他老婆發現他有穿紅內褲。我問:「她怎麼會知道?」他回答:「我的紅內褲就那幾條,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問:「那你為什麼不去外面買一條來穿?回家前丟掉就好?」他愣住,改稱他就是不爽老婆為了死去的人不理他的安全,我罵他:「你就一定要當天出勤?你想騙我不知道你們換班有多容易?」很
多事只需要換個角度想,更多事連換個角度都不用,只要做的漂亮。男生最會觸犯的天條,不外乎「東挑西嫌」、「疑心病重」、「限制重重」、「爭吵嘔氣」、「懶散漠不關心」,女生最會衝破的底線,就是「諸多要求」、「太黏太煩」、「不給炒飯」。反正相處的問題一大堆,我只是來教,怎麼樣讓相處容易一點。

相處的最高指導原則,就是快樂,一旦開始不快樂,如果還相愛,就要努力變的快樂,改變自己的觀念也好,改變相處的模式也好,企圖心夠大的去改變她的想法也行,總之去變得快樂。怎樣都快樂不起來,不是你觀念有問題,就是這段愛情有問題,有問題的觀念可以釐清,有問題的愛情只有死因。那麼我的相處之道,什麼觀念是該有的?什麼是不該有的?

第一,你的事自己處理,她的事你別管。不要企圖交代對方、請求對方、期待對方為你做些什麼付出什麼,愛情是另一個世界,不是庸俗人生,把現實扯進愛情裡,就跟婚姻一樣,慢慢變成墳墓。什麼又是她的事?她要去哪裡週末想做什麼幾點了還不回家洗澡時先洗臉還是洗身體,關你啥事?你可以知道,但沒有權知道,你可以關心,但沒有權過問。如果對方明明愛干涉你的生活,又不准你管他,明明什麼事都不會為你做,卻什麼狗皮倒灶雞毛蒜皮的事都丟給你,怎麼辦?問問自己,愛不愛?愛就會心甘情願,心不甘情不願,就沒有那麼愛,不必騙自己騙朋友騙我。有人會反駁說,我們是愛父母的,但父母問東問西管東管西一樣會煩,你知道愛也有分等級的嗎?父母要要你賺得錢全部拿回家時,你的感想是什麼?我會冷笑從此後我賺的錢永遠只有一塊,我另一個朋友卻回答:「父母想要多少,為什麼不給他們呢?」朋友很愛,我沒有那麼愛。如果你跟我一樣,只要在喜歡的人身邊一秒,就願意不辭辛勞,那我相信你跟我一樣很愛。有時候一開始是無怨無悔的,是做到後來彈性疲乏,是沒有回饋越累積越不爽,讓我告訴你,你的愛一開始是一百塊,她一天花兩塊,五十天後,自然玩完。如果你這銀行不會做生意,就是沒辦法不理會這債務人,就會讓她繼續每天花兩塊,直到你無法承受為止。這待會再談。你如果不希望把她的愛花完,不希望她把你的愛花完,就不要把你的事丟給她做,就不要以為她的事你都該做,不要以為你的生活被干涉是義務,干涉她的生活是權力,這種想法是嫌愛情太長,恨不得提早殺死。

第二,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說討厭,溝通就是說,說要說清楚。這一點很可怕,因為我的哲學是「曲意奉承」,這時候突然180度轉變,會革命的。不過因為我愛面子,所以當初給過什麼承諾,就會硬著頭皮幹,如果你當初給過什麼承諾,就摸摸鼻子認栽,你畢竟是獲利者,該做的不做又是想怎樣。如果什麼都沒說過,當他做出你不喜歡的事,當他要求你做不喜歡的事,當他去做你不喜歡的事,就大聲的對他說:「我不喜歡這樣。」如果她漠視呢?如果她不理會呢?就解釋你為什麼不喜歡,如果他還是一樣,就跟他商量如果不這樣就給他什麼,或者用威脅的如果他怎樣那你就會怎樣,談判不成後,就試圖去改變他,這是權謀,需要機巧,大原則是上面所講的溝通步驟:先闡述,後解釋,接著談判,談判不成計謀。重點是絕不吵架,有什麼好吵的?觀念不通永遠不會通,你只要闡述,解釋,談判而已,沒有用吵談的成的生意,只有因為吵才破壞的情誼。

第三,找到生活重心。談戀愛能給一個人最大的好處,是安心,一個人孤獨寂寞,兩個人能讓心平靜。如果你成功的交往了,卻還在擔心第三者、還在不安的,你的心境比一個人還不如,那這場戀愛談來做什麼。既然多了一個伴,多了一個依靠,之前想要做的、想完成的、想努力的,都可以付諸實行,因為你不需要在漂泊了,所以可以全心全意放在事業上、學業上、成長上。有人說這樣會冷落對方,怕什麼,感覺被冷落他自然會抗議,那麼再調整比例即可。把重心擺在他身上,那是追求,不是戀愛。

第四,看的見,看不見。人說婚後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一輩的都是這種觀念,老一輩的很少離婚。相處也一樣,要看見他對你的好,要看見在一起有多美妙,要看見很小的值的珍惜的,要只看的見他。而他犯的錯要看不見,做錯的事要看不見,壞習慣看不見,離開視線看不見也不要去看。我在講台上問最糟的外遇經驗,有女學員對我說她偷看男友手機簡訊(解釋那款手機她很喜歡,所以拿來看),發現有女孩子說他昨晚好猛。她肝腸寸斷,我笑她:「他很可惡,妳比他更可惡。」她眼淚都快飆出來,不能理解的問我為什麼。對方可惡的不是出軌,而是出軌不知道要毀屍滅跡,而她可惡的,是本來就不該看的,她去看了。那是潘朵拉的寶盒,那是羅生門裡的世界,本來就不該被發現的,本來就可以不用發現的。如果她不看那手機,兩人可能會一直甜蜜在一起,甚至結婚到老,因為看了,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被騙好不好?被騙該不該?張大哥最討厭自己的,是腦子太好,為什麼不能笨一點,笨到什麼都不知道,看不到人間疾苦,看不到滄海桑田,看過的笑話可以忘記,聽過的故事可以再聽,聰明很得意嗎?能察覺對方騙你很驕傲嗎?天天在小動作、行蹤、態度、舉止上捕風捉影,真的又怎樣?你又能阻止已經發生的嗎?假的怎麼辦?這也算消遣嗎?不該看的,永遠不要看,如果他是魔鬼變成的天使,我只希望在我死前,不知道他是魔鬼變的就夠。

相處啊,是知道不合後,就要有心理準備。我某一段戀情走到終點前,和當時讀心理系的朋友聊了一晚,她回答我:「其實你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我知道,我想起伍百的歌愛情的盡頭:「早知結果如此何必當初曾相逢。」這段愛情曾經是美麗可口的蘋果,但被我吃剩蘋果核,是該丟棄了,因為怎樣嘗都是苦澀,但不甘心的我,就是要讓蘋果核再長出蘋果肉,哪怕是種出一棵蘋果樹,我也要幹。那年我種出了蘋果樹,但長出來的蘋果肉,只有一口。

不合的,除非兩個人都改變,否則不會合的。如果一心一意要委屈、要努力,那麼當最大的期望變成絕望,就會比當初的傷心難過許多倍。因此當知道兩人不合後,就要告訴自己:大概不會長久了,因此在剩下的每一天都要過的快快樂樂,要讓這段過程充滿回憶,要讓兩人都沒有後悔。會分離的終究會分離的,真正最痛的,是一直以為會永恆,最後卻變成斷線的風箏,如果一開始就知道兩人是北極,是赤道,就要讓這短暫的交會,融化成七大洋的海水。

我的相處之道,是今天看見他,就高興的無可救藥,明天醒來我還是我,如果醒來時還看見他,我一樣會將他抱的緊緊的,因為看見他,就開心的什麼事都不用做。我是我,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談戀愛,一個人的時候,我是我,我知道今天要做什麼,不知道今天他在哪裡他做什麼,我知道今天他來找我,不知道明天我在哪裡他是否找的到我。因為我愛,所以我珍惜相處的每一刻,人生總要闔眼的,愛情總要休息的,我的愛情活力充沛,因為我每天都為了兩個在一起而休息,而做準備。